對於戰爭,她一點都不怕,反而有股說不出的期盼。
這裡雖是宋境,但至少離遼國很近,說不定打著打著,耶律肆忽然想起她了,就會派人找她,哪怕是抓她去洩憤也好。
她不只一次這麼想,而每次只要一想起有機會再見到耶律肆,她的心就彷彿有了寄托般,不再空虛彷徨。
可令人遺憾的是,直到一年後,遼末之間這場時打時停的拉鋸戰終於結束,但她仍在廊西,並沒有半個人來找她。
莫名的失落感將她團團圍住,孟千竹像一朵過早凋謝的花兒,她的臉上再也見不到往日青春亮麗的光彩。
難道耶律肆已經忘了她嗎?難道他已經不記得有個名叫孟千竹的漢人女子,曾在一個月色朦朧的夜晚,在他胸前狠狠剌上一刀?
此時的她終於明白,原來……被人遺忘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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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草木枯榮,光陰如流水般逝去,轉眼間又過了一年。
仍是夏日,天氣依舊悶熱,連蟬兒都感覺到空氣中那股異樣,捉迷藏似的躲了起來。
這日傍晚,孟千竹坐在馬車上,傭懶的靠著椅背,順兒則故作誇張的在一旁問東問西,想逗主子開心。
「小姐,你看那個李將軍怎麼樣啊?這幾天的宴席上,他的眼睛可一直盯著你看喔!\"
她們剛從容城回來,因為幫二叔孟喬生慶賀生日的緣故,兩人在容城多待了幾天,期間不乏有心男子對孟千竹噓寒問暖。
「不怎麼樣。」孟千竹無精打采撇了撇嘴,像談論天氣一樣不感興趣。
「怎麼會!\"
順兒忍不住尖叫起來,她正想說李將軍條件不錯、要小姐別太挑剔時,路邊的樹林裡忽然傳出一陣騷動。
「不好,有強盜!\"馬車陡然停下,車伕和侍衛的呼叫聲接連傳來。
孟千竹心中一驚,連忙抓住車欄將頭探出窗外。
是一群契丹人!望著四周逐漸逼近的高大身影,在那一瞬間,她非但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種解脫。
來了,終於來了。耶律肆恨她入骨,終於派人來抓她了嗎?
第七章
宋遼交界處的祁安城外,剛落過一場雷雨,走在濕潤的青草地上,行獵到此的耶律肆忽然將手中的弓箭一甩,提起韁繩,向著前面的山坡策馬狂奔。
「少主!」
陪在他身邊的風烈一驚,趕緊催馬跟上,隨他一同出來打獵的眾將官都不明就裡,也紛紛追了過去。
對部下的呼喚充耳不聞,耶律肆一馬當先,馬鞭抽得更急,不一會兒就將眾人甩得老遠。
山谷連綿,青翠的樹木遮天蔽日,一直延展到天邊。
就在這片蒼綠中,一隻幾個月大的小梅花鹿,停在遠處的山坡上,時而昂頭望天,時而俯首吃草,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那神態,那氣息,如此的清靈純淨,就像初見時的她!
也許是馬太急,也許是嗅到了生人的氣息,那頭小梅花鹿突然頓下身子,機警地扭頭望向四周,而後拔腿溜進樹林不見了蹤影。
耶律肆身子一僵,仍策馬前奔,酸澀的滋味不知不覺溢滿胸腔。
兩年了,他胸前的傷口早巳癒合,只留下一道狹長的疤痕,但他內心深處的傷痛,卻絲毫沒有減輕。
那年在祁安的將軍府中,孟千竹用那把匕首,剌得他整個人都亂了。
即使讓他一個人面對千軍萬馬,他也不會這麼失措。尤其當他發現,那把鋒利的匕首上竟然餵了毒時,他心中的痛苦簡直無以復加。
若不是他身體夠強,若不是從小被父親餵藥培養他的抗毒能力,若不是大遼的妙手神醫韓扉正好在南部訪友,他恐怕早已是黃上一塚。
震驚和憤怒過後,他曾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是不是他太主觀,太自以為是,被愛蒙蔽了雙眼,所以看不出她的蛇蠍心腸?
然而,當想起她純淨的面容,想起她甜美的笑顏,想起她臨走時那悲痛欲絕的神情,他的心不禁又軟了。
在心底,他不斷為她開脫,她不是有意刺傷他的,按照當時的情形,很有可能是誤傷。她會離開也許是無奈,也許是其他原因。
就在這時,從容城傳回的消息卻給了他重重一擊,令他整個人都傻住了。
「孟千竹是容城總兵孟喬生的親侄女,因為刺傷了將軍您,她大哥孟建書被大宋朝廷封官,當上了廊西的縣尉。」記得當時風烈曾遣走身邊所有人,小心翼翼向他回稟這件事。
在那一瞬間,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已全然崩潰。
孟千竹,這個他傾心所愛的女人,竟是容城總兵孟喬生的親侄女!
原來她一直在說謊,原來她真是奸細,原來她的婚變、她的誤人大遼只不過是個謊言,一個博取他同情的手段!原來他對她的喜歡,只是一廂情願!
那時他突然有種想殺人的衝動,恨不能馬上抓她回來,狠狠搖她一頓。問她為什麼能將他的感情棄如敝屣,為什麼能狠得下心刺傷他,為什麼要在匕首上喂毒,置他於死地?
然而當他冷靜下來,想到她的身份時,他的心就寒了。基於她漢人的立場,她並沒有做錯什麼……
事後,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去找她,可找她做什麼呢?
殺她?
他下不了手。
強擄她來?
就算人被他擄來,可她的心呢?
也就在那個時候,他才明白,他和她終究是對立的,終究是有緣無分!
這件事帶給他相當大的衝擊,也著實令他消沉過一陣子。那時候,多虧風烈在一旁沒日沒夜忠心耿耿的保護他,要不然,他肯定逃脫不掉當時穆宗皇帝所指使的兩次暗殺。
原以為他終有一天會遭穆宗皇帝的毒手,沒想到去年二月,穆宗皇帝耶律景身邊的侍從已不堪忍受他的虐待,竟聯手將他殺死。
皇帝一死,大遼群龍無首,天下頓時大亂,而在二芳長期虎視眈眈的大末又乘機出兵,企圖強取燕雲十六州。
戰事紛起,處在極度消沉中的他猛然覺醒。
他一面命令手下領著燕雲十六州的守兵,利用地勢之利對外抵禦強敵,一面親自回京,聯合乙室王府的新任王爺蕭靖海和南院大王耶律良之子、上京衛戍官首領耶律翰雲,以及一些文武大臣,擁立前朝世宗皇帝的次子、也就是剛剛遇刺身亡的穆宗皇帝耶律景的侄子——耶律賢為帝。
耶律賢即遼景帝,他即位後重用漢宮,革除弊制。才一年多的時間,大遼就出現中興,而耶律肆也官復北院大王一職,統領遼國一半兵馬。
這一次,他來祁安視察軍情是例行公事。
記得來祁安前,風烈怕他重返故地心緒下佳,曾極力反對;但他以為從前的一切在他心中早已成了過眼雲煙,仍堅持前往祁安。
事實證明他錯了,錯得厲害!
踏入祁安,睹物思人,過往的一切如洪水般滾滾而來,擋也擋不住。他的那座舊宅,比往日愈加恢弘的將軍府,更讓他的心不由自主揪痛起來,痛得連指尖都在發顫。
若不是風烈發現到他不對勁,趕緊建議迎接的官員一起去郊外打獵,只怕他這個北院大王就要當眾失態了。
都說時間能夠沖淡一切,但為什麼只要一想起她,他的心還是會忍不住深深的抽痛著?說到底,他心中仍舊喜歡她啊!
這兩年來,他仍孤身一人。家鄉的父親經常來信催他成親,朝中的文武百官對他的婚事也異常關心,就連聖上也有賜婚之意,臨出京前還問他看上哪家的姑娘,想要親自下旨為他求親。
看上哪家的姑娘?耶律肆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澀。
他看上的是月宮的嫦娥,不,月宮的嫦娥也沒她遙遠。如果是月宮的嫦娥,他至少還能就著月兒一解相思之苦,而她呢?
山中吹過一陣風,清冷的感覺立刻湧人大腦,耶律肆甩了甩頭,努力收回紛亂的思緒。
怎麼又想起她了,那可是他心底最不堪的痛啊!
當風烈追上來時,就見耶律肆獨自一人站在半山坡上,孑然佇立。
自從那次遇刺後,少主整個人陰沉許多,變得比以往更寡言、更沉默,常常一臉肅然,十天半月都不開一次口,讓他倍感壓力。
這段時間少主的情緒雖然有所好轉,但少主心中的傷口卻觸碰不得。這一次,只怕真不該讓少主來的。
心中焦急,他翻身下馬,快步奔到耶律肆身邊。
「少主?」
「大王有何差遺,小的隨時聽命!\"緊隨而來的眾將官們也不敢這次,紛紛下馬,恭敬的立在後面。
耶律肆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展顏一笑,用平和的語氣說:「沒什麼,忽然覺得這裡風景不錯,便上來看看。」
少主這麼失控的一路跑來,真的只是為了看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