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決定她受夠了。
「停!我知道你們對我頗有微詞,要批判、要內哄都請等一下好不好?有沒有人發現你兒子、你弟弟氣色很差?他需要休息!」
「啊,怎麼全站在門外,季耘身體不舒服嗎?快進來!」剛走近的紀慧嬗,正好聽到最後一句,連忙探問。
「有點暈車而已。」裴季耘安撫地給予一笑,緩步進屋。
「搞什麼!不會開車就不要開,害季耘暈車!」裴昌彥隨後發難,針對安絮雅,反正就是看她不順眼!
他又不是今天才會暈車,難道開車技術好就不會暈車了嗎?夠離譜的欲加之罪了。
裴季耘完全無力表達意見,直接轉移話題。「媽,她是絮雅。」
「你就是我兒子喜愛的女孩?笑容很甜,人也清秀,和季耘很配。」難得裴夫人親切溫和,沒刁難她,她小小地受寵若驚了一下。
「謝、謝謝伯母。」
裴昌彥瞪住窩裡反的妻子。這什麼鬼話!
紀慧嬗接收到了,為難心虛地看了眼裴季耘。
難得季耘會為一名女子動心,他喜歡的,她也想愛屋及烏,可是……
她不曉得丈夫到底在想什麼,這女孩看起來很乖巧,是孤女、交過男朋友又怎樣呢?誰沒有過去?家世好不好又怎樣?季耘都不介意了,當老爸的還拘泥什麼?
裴季耘理解母親立場為難,諒解地輕搖了下頭,表示無妨。
愛情,能夠怎樣影響一個女人,由紀姨身上就看得一清二楚,她追隨著父親,無怨無悔了一輩子,凡事溫順恭謙,幾乎沒了自我,下意識裡,他握了握安絮雅的手。
他不要他們也變這樣,愛情,應該在對等的立場下,互相包容,也互相體諒,沒有誰該遷就誰,也沒有誰該佔優勢,有時,他覺得父親根本不懂愛。
彷彿感應到了他的心情,她回應的抬眸淺笑。
只這樣一記眼神交會,他的心,踏實了。
「不要在我面前眉來眼去,裴家不需要這種不端莊的媳婦。」裴昌彥臉色難看,冷斥道。
安絮雅表情一僵。「伯父,您──」
裴季耘指腹按了按她手背,要她別介意。
「你想反駁什麼?眉來眼去,還是不端莊?私生活不檢點的人,還能要別人怎麼看你?」
她吸了吸氣,告訴自己:忍耐,安絮雅!為了季耘,再難堪你都要撐過去。
「伯父,請解釋什麼叫私生活不檢點?」
「你有臉問,我還沒臉說。我不要求你有多好的家世,起碼清清白白就好,動不動就和男人同居,要我相信你會是多規矩的女孩?你自己說,你哪一點配得上季耘!以他的條件,再好的女人都要得起,不必接收別人不要的!還要我再說得更難聽嗎?」任何一位有一點羞恥心的女人,都該知難而退!
「父債子還嗎?」裴宇耕有趣地挑眉。誰教當老子的愛玩女人,造了太多孽,害兒子擔罪愆,老天真公平。
裴季耘憂心地望住她。這番話太傷人了,她承受得住嗎?
然而,安絮雅沒退卻,清眸沈篤如昔。「這些,季耘都知道的,我沒瞞過他。我承認,就算再好的女人,季耘都夠資格擁有,可是他選擇了我,雖然我不知道我憑什麼得到他這樣的眷憐執著,但我會用一生一世,去回報他這份心意,我不自卑,因為我知道,和我在一起他會快樂,而我比誰都希望他快樂。
「你們都說愛季耘、為季耘好,可是請你們摸著良心,問問自己,你們誰給過他真正的快樂?容我無禮犯上,伯父,我肯定您對季耘的父愛,可是,繼承家業是他要的嗎?在您一廂情願想把一切都給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您給的這些,會造成他多大的心理負擔?您知道,他愛藝術文學,勝過企管商學嗎?您知道,他多努力想建立手足情誼嗎?可是您的專寵偏愛,卻毀了他所有的努力,在您面前,他不快樂。
「伯母,您關心季耘,這點我也知道,就因為不是親生的兒子,所以才更加倍的想要對他好,也許您覺得,自己是入侵他家庭的外來者,覺得虧欠了他什麼,甚至覺得是自己的兒子逼走了他,內疚、想補償,在您面前,他覺得有壓力,他還是不快樂。
「再來就是你,裴宇耕。我不是你,當然也不會懂你的心情,無法為你的行為評斷什麼,也許,長久活在過於出眾耀眼的弟弟的陰影之下,你也是喘不過氣的,但是這一切並不是他樂見的,他很努力的想為你做點什麼,用他的方式在保護你,你感覺不出來嗎?我相信,你對他是有感情的,因為季耘是那種讓人無法不疼惜的人,要恨他太難了,只是,你做不到坦然相對,只會以冷言諷語包裝自己,在你面前,他又怎麼快樂得起來?
「不管是伯父、伯母、大哥,還是這個家,都給不起他真正的快樂,那麼,再去阻斷他唯一能得到快樂的地方,是不是太殘忍了?在我面前,他很輕鬆、很自在,無須背負什麼壓力,我看得到他真心的笑容,單憑這一點,我就夠資格留在他身邊了。」
現場,一片死寂。
兩個年紀加起來過百,再加上一名商場冷面笑匠,全被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丫頭給堵得找不出話應對。
不知過了多久,裴宇耕揚手拍了兩下。「了不起,裴季耘。」原來他眼光不差,起初還以為只是個嬌嬌弱弱,沒什麼個性的溫室花朵呢。
裴昌彥僵著臉,生硬地哼道:「好狂妄的口氣!」
「不是狂妄,而是自信,我的自信,是季耘給的,他相信他的眼光,所以我也必須相信,他的選擇是對的。」
紀慧嬗早就感動到不行,根本顧不得丈夫怎麼想了。「我也相信,他的選擇是對的。」
眾叛親離嗎?裴昌彥乾瞪著眼。
就在這時,管家備好晚餐,卻沒人敢動──只除了向來行事狂妄的裴宇耕。
「爸?」裴季耘尊重地詢問。
「去啊,我又沒叫她不要去吃。裴家的待客之道還有!」這話答得很不甘願。
裴季耘輕吐了口氣,一群人這才移師餐廳。
安絮雅由隨身的背包中取出胃藥,請管家倒來溫水。
「耘,你藥還沒吃。」
「什麼藥?」紀慧嬗關心地問。
裴季耘正在吞藥,由她代答:「他前幾天胃痛,醫生交代飯前半小時吃。」
裴昌彥一聽,立刻不爽地瞪她。「你怎麼照顧我兒子的?」
喲,你有把兒子交給人家照顧嗎?怪罪得倒理直氣壯,又不是你兒媳!
他自己沒留意,旁人倒暗自好笑。
安絮雅也沒計較,回頭審視他的氣色,輕問:「有沒有好一點?」
「不太有食慾。」
她看了看餐桌上的菜色。「宮保雞丁太辣,你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五花肉太油膩,不如我煮些清粥,你多少吃點,好不好?」
一等他點頭,她要大家先吃,然後借了廚房,利用現有的食材,煮了粥和兩樣清淡的菜色端出來,再加上餐桌現有的荷葉清蒸魚,應該夠了。
她將魚挑了刺,撥到他碗中。
他淺笑。「你吃啊,我可以自己來。」
「放心,我比你好養。」
「我很難養嗎?」他反問。
「你才知道!怎麼喂都不長肉,浪費國家糧食。」每次抱著他清瘦的腰身,心臟就隱隱疼痛,他都不懂她的心情!
不經意的溫馨互動,落入其他人眼裡,不說什麼,心中卻已瞭然。
季耘──怕是再也離不開她了,而她,看起來也很憐惜季耘。
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兩個互相疼惜的人,在一起才會有幸福,不是嗎?
忘了最初的堅持,裴昌彥心念動搖了。
她並沒有誇大其詞,季耘的確需要她,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季耘需要什麼,清楚他的喜好、留意他的飲食起居、懂他的喜怒哀樂……
什麼才是最好的,沒有一定的定義,至少在兒子眼中,這女孩就是最好的。
那,他又還堅持什麼?世俗的標準,並不一定能保障兒子的快樂,名門閨秀又如何?她說的沒錯,季耘能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用過餐後,她沖了杯助消化的藥茶,讓他慢慢啜飲。她會習慣性將幾樣他常會喝到的藥茶事先準備好,分別裝進中藥袋裡,隨身攜帶,要用時拿出來沖泡一下就可以喝了。
「耘,你好像很累?」她無時無刻都細心留意他的狀況,他臉上有掩不住的疲憊。
「喂,別這麼早死,辦喪事很麻煩。」裴宇耕點了根菸,煩躁地吸了口,吐出一片霧白的煙圈。
「放心,他會長命百歲。」什麼大哥嘛,關心就關心,說幾句好聽話會死嗎?她沒好氣地。「還有,要抽菸能不能請你到外面去?季耘氣管不好,不要讓他吸二手菸。」
「雅,沒有關係。」他虛弱地靠向纖肩,沈下眼皮。
裴宇耕瞥了他一眼,捻熄菸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