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哪裡做錯?京城裡最聰明的人不就是霍少爺你嗎?好,你要聽是吧?我說,你仔細聽了。」紅芍終於忍不住一股腦地傾瀉而出。「霍府在京城的生意有一半要經過你手,巧言令色你最擅長,可我從來沒料到有朝一日你竟也這般待我,起初以為你是真心的,先是攀親托熟喚我紅芍妹妹,然後又……在那之後喚我心肝。」她稍頓了一下,歡愛之詞怎麼也說不出口。
「是我傻、是我意念渾濁,認為你情深意重,還以為是個依托。我怎會嫉妒玉華?我感激她都來不及,感激玉華來訪,讓我早些理清我在你心裡的地位。」強忍已久的淚水終於一滴一滴淌落。
「紅芍……」天霽張口欲言。
她搖搖頭示意尚未說完。「我在你心裡根本不算什麼,你喚她「心肝表妹」不是嗎?這般肉麻的稱呼,你居然能不假思索地對任何一人都輕易脫口而出,改明兒再出現個堂妹或表妹,你也管她叫「心肝」!這也心肝,那也心肝,滿園子的心肝,誰知道你喚誰呢!我絕不要成為你的鶯鶯燕燕其中之一,更不願淪為你數不清的心肝之一。你聽見了嗎?我都不要!」
天霽有些難堪地意識到他在耳鬢廝磨的愛語,原來竟被他拿來表示親匿的口頭禪呀!怪都怪他娘,霍夫人生來就一張糖舌蜜口,見著親近的姊妹或是疼愛的晚輩,一律喚聲「心肝」。天霽自小耳濡目染,習就那嘴甜的功夫,自然便跟著上口。
「我真該死。」天霽將原由給說了。「你相信我,那樣喚玉華表妹只是習慣,一時改不了口。」
紅芍試著將視線定在他的前襟,但不爭氣的淚水早令她眼前一片模糊。
「我對你說的話都是真心的,絕無虛假。你啥都可懷疑,就是不能不信我對你的情意。」他見她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倏的把心一橫。「你若仍存疑慮,我願賭身立誓。我,霍天霽,在此發誓,確實真心對待沐紅芍,若有半句虛假,就讓……」
紅芍急忙上前摀住他的唇,封斷他即將說出來的可怕話語。「別亂說。」
凝視著滿臉寫著擔憂的紅芍,天霽黝黑的雙眸緊緊鎖著地,他的大手緩緩覆上她的,將之拉下牢牢按在胸前。
「你不讓我說出來,我又怎麼能表明心意呢?」
「我信、我信,求你別用這種方式,你說的我都信。」
天霽樂見紅芍終於軟化的態度,稍一使力將她擁入懷裡,手掌上下撫著她的背脊,不勝愛憐。他嘶啞地保證說:「你放心,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再喚任何人心肝。唯有你,唯有我的紅芍。」
紅芍覺得疲累,宣洩後的倦乏朝她襲來。這輩子從來沒用過這麼大的力氣說話,她容許自己暫時虛軟地偎在他胸前,汲取濃厚的男性氣息。
他輕歎了口氣,喃喃說道:「你是我的珍寶,我斷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他驀然感到懷中人渾身一僵。又怎麼了?
本以為好說歹說終於說服佳人,怎料紅芍平日晶瑩剔透,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今日卻像變了個人似的,吞吞吐吐,非得用盡過人的耐心,始能窺探她悄悄隱藏的心事。
以為是自己對表妹處處展現親人之間的親匿態度令她吃味,結果完全不是這回事。她在意的是她在他心中是否獨特、是否無可取代。然而,在他拂走她心頭不安的疑慮之後,她的心裡卻彷彿仍藏著更深的秘密。
他不懂,沒有人橫阻在他們之間,他有把握尚未有追求者發掘到她的美好,他是唯一上天眷顧、賜予良機之人,時至今日,紅芍對他也已然傾心,否則上回在藥堂暗室怎會承受他的求歡?兩情相悅已是眾所皆知,霍府上下早就暗地看好這對佳侶,而紅芍之父沐樗櫟亦間接促成兩人相處契機,天霽實在想不透有什麼理由可令他們分離。
紅芍僵硬地杵在他的臂彎中,每當她試圖移開時,他的鐵臂便收緊。「紅芍,你必須告訴我困擾你的事情,把擱在你心裡頭的話盡訴、說個透徹,否則別想我會踏出這一扇門。」
「你就這麼不死心?」
「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你不能要求我在此刻鬆手,我今晚無論如何都得要和你說個明白才行。」
紅芍粉臉如罩寒霜,皺著眉頭瞅著他,似乎猶疑不定。「你不會想聽的。」
他神色肅然,沉聲低語。「只要是和我們倆有關的事,我都要知道。」
「你先放開我,你這樣摟著我,我……說不出來。」她提出要求。
天霽依言鬆開了手,目光灼灼地盯住紅芍。她刻意走到窗邊,垂下眼臉,長長的睫毛在她蒼白的臉上形成扇般的陰影。即便如此,在他眼中,她仍是絕艷得攝人心魂。
紅芍像是要說出極為駭人之事,幾度欲言又止,她大口吸氣復吐出,再一大口吸氣,胸口劇烈起伏著。半晌之後,她終於微啟紅唇。「自古以來,女人的貞節就比性命來得重要,我甘冒損失名譽的危險,一而再地把自己的身子交予你,原以為兒女私情便是情意深濃,誰料我不僅未知世事,還愚蠢得可以。」
「這話怎麼說?」
「你應當記得我們兩次親熱的地點皆是在房外,試問哪一位正經女子會這麼不知羞?若不是有人點醒了我,」她別開臉,困難地說出。「我至今仍不曉得原來我的舉止那麼……那麼……低賤!」
天霽心中一凜,狂喊道︰「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他大步上前鉗住她的粉臂,滿腔怒火恨恨地說:「你不是,聽見我說的話了嗎?你不是!」
紅芍冷笑回答:「事實勝於雄辯,連我自己也不得不相信。」
「是誰?」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從他緊咬的齒間逸出。「是誰用如此殘忍又荒誕無稽的話來誤導你?」
「是誰說的並不重要。難道你能否認,那夜你帶我去藥堂不是為了讓你稱心如意?」
「我大費周章弄了間藥堂,花費大批人力和時間,就只為了一親芳澤?」天霽詫異於她的指控。
「難不成你想告訴我,當時你引我踏進內室並無不軌企圖?」
天霽頓時滿面羞愧。「沒錯,我確實別有用心才會引你進內室,但在那之前,我絕無此意。」
紅芍黛眉上挑,一副抓到小辮子的模樣。
「我曉得現在任憑我如何解釋你都不相信,可是如果那當下你換成是我,軟玉溫香觸手可及,要不動心比登天還難。開頭的時候,我只是單純地想讓你看看為你所設的藥堂,除了討你歡心,就沒別的了。可是你那張因狂喜而發亮的小臉蛋直衝著我笑,害得我胸口怦怦然,你身上那股沐浴完的香味一直侵襲著我的嗅覺,我要是克制得了,就不是個男人。」
這番話再露骨不過,即使盛怒,紅芍嬌靨仍是泛起酡霞,羞赧不已。
他提醒她。「我隔日送你那座花園呢?難道沒有意義嗎?」
她微顫的嘴角彎起一抹冷笑,愁容中帶有一絲蒼涼。「那只是你對我的愧疚。你要了我的身子,就拿那座花園送我。反正你是霍府少爺,小施恩惠自是輕易之事。」
「光憑你這句話,我就該好好懲罰你。你可以誤解我的種種安排,但你不能糟蹋我的心意。」
紅芍狐疑地睇凝他。
「我開設藥堂是想替你完成心願。你方才也說了,我是京城霍少,提到賺銀兩、做生意我最在行,但我沒有你遠大的胸襟和救人的醫術,渾身銅臭的霍府少爺唯一能給予佳人的僅有一間小小藥堂。你的清雅絕倫令我傾倒,你濟世醫人的善念令我汗顏。紅芍,你不會知道我在你面前是多麼卑微,渺小若沙粒。」
天霽伸手捻起她一撮黑亮的烏絲,送至鼻前輕嗅。接著,出乎她意料的,天霽竟彎曲右膝,半跪在地,環抱住她的細腰,俊臉貼在她的腹側,若有似無地摩挲著。「我九歲那年,第一次在沐家醫築見著你,便以為見著了一位落凡仙女,當時我還以為是我的寒病沒救了,氣數將盡,才會看見天人。後來我的身子漸漸好轉,心頭踏實多了,確定你不是我的幻覺,我便立定心志,這輩子要娶你為妻。」
紅芍聞言渾身一顫,內心澎湃洶湧。他說的是真的嗎?
「怎麼?你不信?」天霽嘴角漾出輕笑,起身以磷磷黑眸搜尋著她的臉龐。「那日在林中躲雨造就夫妻之實,我已經向你保證會負責到底。」
「我以為……以為你是迫於無奈。」
「所以你才倔強地拒絕我?還要我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可……可是,倘若你真的珍惜我,便不會把我當成隨便的女子,要我與你一再做出野合之事。」
「喔!」天霽恍然大悟。「所以,你認為我們每一次合歡都是在房外,而斷定我存心不良、佔你便宜。再加上聽見我也喚別的女子「心肝」,即使那名女子是我毫無雜念的表妹,因此觸發你所有的不安和疑慮,惹得你整天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