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一聲「心肝」,紅芍心都化了,任何狐狸精來,都不怕心上人跟著跑了。
「不如一起去吧!我給你介紹。」
紅芍搖搖頭。「待會兒我自個兒過去,難得你提早回來,我去煎一壺參茶給你端去。」
嗚!好感動哦!紅芍妹妹對他真好。臨走之前,天霽貪心地小啄一口粉頰,偷個香後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紅芍心中滿滿暖漲著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覺。
她本來只以為此回霍府之行,頂多令她見見世面。等候爹親來接她的同時,她能瞧瞧城裡的人是如何過日子?這群自京城來到沐家醫築求治的病人,平日居住的環境究竟是什麼模樣?原以為是增廣見聞的一次京城之行,萬般沒想到,竟會讓她認識到天霽的另一面。
從她七歲起,天霽對她而言就不是一個陌生的男性,他是個每隔一段期間就會造訪醫築的京城富家子弟,但在這幾天短暫的相處和接觸後,他帶給她全然嶄新的感受。他體貼、無微不至地關注著地。紅芍自問,這輩子,除了天霽還能嫁誰為妻呢?
紅芍猜忖,如果她沒來這一遭,她是否會錯過這難得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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噙著微笑,紅芍移至廚房煎茶。忽爾聽見屋外丫鬟們嘻笑的聲音,紅芍好奇,躡手躡腳地到窗軒觀看。只見兩名年輕的丫鬟掩著面,羞怯地低聲交談,但交談內容仍清晰地傳入紅芍耳內。
「真的嗎?」穿著橘儒裙的丫鬟怪聲怪氣地問道。
「沒錯,那只公狗硬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趴騎在母狗後頭。」另一名看來年齡稍長的丫鬟則刻意壓低聲調。
「然後呢?」
「哎唷!之後就……就動起來了嘛!街坊鄰居都像看笑話似的偷笑著。」
「那不是很害臊?」
「話不能這麼說,這是畜牲的本性啊!換作是人,一定會關在房裡頭歡好,不會如此不知檢點。」
「說的也是,真要有人在外頭辦事,不就成為野鴛鴦?那多丟人。」
「沒錯!男人若是真心愛你,才不會把你當成母狗般就地歡好。」
細聲交談的兩人漸行漸遠,直到聽不見任何聲音。
廚房內,紅芍試著漠視方纔那兩人的對話,但卻徒勞無功地讓那些無心的詞語宛如荊棘般鞭入羞愧的心。透過窗欞灑進來的陽光,在她臉上形成無數個小方格的陰影,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地滑下面頰。一種揪心的鬱悶緩緩蔓延開來,身體頓時感到一陣寒冷。
她很難不憶起與天霽親密燕好之事,不是發生在山林石洞中,就是在毫無遮蔽的藥堂內室,兩處皆不是在閨房之內。雖然說當時是四下無人,但仍是在房門之外。這是否等同於她們所談論的野鴛鴦?她們也說了,男人不是真心就會這麼對你,那天霽是真心的嗎?!
在兩人肌膚相親的時刻,她曾聽見他低喚她「心肝」,如此令人酥醉,這般教人魂縈,像薰風南來,似蝶拂花蕊。
難道那一切都不過是場殘酷的春夢嗎?紅芍畢生以來首度感到如此痛恨自己所為,看輕自己的舉止。她麻木地轉身,忍住心中波濤,將煎沸的參茶倒入陶碗,強作鎮定,端到後院水榭。
遠遠就瞄到桃色身影款款趨近,天霽立即起身迎接紅芍到他鄰座坐下。
「紅芍,這位是我表妹,玉華。」天霽為她介紹坐在對面的一名嬌俏可人的姑娘。
紅芍禮貌性的露出微笑。天霽的表妹看來與她年紀相當,面容清麗,黑瞳炯炯有神。
天霽並未注意到紅芍的臉色有些蒼白,接過她手中的參茶就口喝下。
「喲!霽表哥你變了。以前見你老躲著喝藥,怎麼這會兒如此乾脆?」玉華取笑著說。小時候,身體虛弱的天霽,三餐飯後的「甜點」就是湯湯藥藥,喝得他幾乎聞藥色變。
「當然是我們這位貴客面子大嘍!」霍夫人溫柔的聲音忽然從一旁傳來。
「姨媽!」玉華一見來者,立即展露如花的笑靨。「哇!多年不見,姨媽是愈來愈年輕了,可想死玉華了。」玉華奔向前去,勾住霍夫人的手肘撒嬌著。
「呵呵呵!你這丫頭,嘴巴仍是甜得緊。」霍夫人被捧得心花怒放。
「可不是,這玉華,別的不行,只靠那一張嘴,甜死人不償命。」天霽一併附和。
「喂!人家可是句句發自肺腑,你別冤枉人。」玉華心有不甘地反駁。
「好了,你們倆難得見面就急著抬槓。別讓沐姑娘看笑話了。」霍夫人佯怒輕斥,隨即拍拍玉華的手。
玉華趁霍夫人不注意時,仍頑皮地向天霽扮鬼臉、吐舌頭。
「玉華,你這趟大老遠的回來打算待多久?」
「約莫一個月吧!到處走走看看,回去時再替娘帶些飾品、胭脂什麼的。」
「住你三舅父那兒還習慣嗎?」
玉華柔順地點點頭。「三舅父和舅母都對玉華很好,吃住方面也為玉華打點得十分舒適。」
「那我也就放心了,都怪你娘沒早些來信告知,你姨丈又外出無法招呼,不然怎會安排你住到別處?我們霍府啥都沒,就只有這座空蕩蕩的大房子,哪怕你一家子來住都沒問題。」霍夫人親切地說。「等會兒我叫天霽送你回三舅父那兒,順便一起帶地丟飾什麼的給你和你娘!」
「姨媽您別客氣了。」
「不會,不會,這是應該的,難得你這可人兒上京來陪陪姨媽,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呢。」
紅芍安靜地坐在一旁,聽他們一門親戚說說笑笑,緊揪的心似乎寬鬆許多,稍微趕走了方纔的陰霾。不料,天霽接下來的一句話竟像巨斧般剖碎她的心。
「沒錯,誰像你這位心肝表妹,淨說些窩心話討好人。」
紅芍的一顆心在聽見天霽說出「心肝表妹」之際,瞬間碎成萬片。她難堪地意識到,原來她並不是他心中唯一的「心肝」,他對著她喃喃訴說的蔫稱,其實只是他的口頭禪。他這麼喚她,而現在,連表妹都是他的「心肝」。
她算什麼?充其量僅是他慾望之下的俘虜。一個在他亢奮時,不知羞恥與他歡好的女子。她全身僵成石塊,整個人彷彿失去了知覺。
這時,天霽終於發覺她的不對勁,憂心忡忡地握住桌底下絞著綢裙的玉手。但是,紅芍硬是甩開。
她是怎麼啦!天霽蹙緊眉頭,捉不住紅芍的心思,莫非是……怕羞?他試著再碰觸她,沒想到,她仍強勢地抗拒,像是無法忍受似的,完完全全閃避他。
怎麼回事?天霽明著不動聲色,仍輕鬆與表妹說笑,但暗裡卻搜索著任何絲毫的可能。到底哪裡不對勁?為何前一刻待他柔順親蔫,這一秒卻又變成前所未有的排斥?他可以感覺到她極度不悅,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擬著娘親與表妹在場,天霽未能立即開口詢問紅芍。雪上加霜的是,他還必須依娘指示送玉華回三舅父家。天霽在無法推卻之下,徒留紅芍與娘親安坐水榭,同時也將兩人懸巖未決的問題擱置原處。
天霽的原意是想,當他晚間回來,紅芍會如同前幾日端著補湯來到他房裡,而他也能好好瞭解下午發生在水榭的事。可是,晚膳過後,推門進來的人卻是春菊。
哎呀!怎麼會這樣!他心心唸唸的佳人呢?
「紅芍呢?」他著急地問道。
「沐姑娘身體有點不適,已經歇著了。她交代我端來給少爺。」
「她哪兒不舒服?我去看看。」
「少爺,」春菊喚住正欲提步的天霽。「沐姑娘說了,如果可以的話,請明天再找她。」
天霽暗想——這不是擺明著在躲避他?不僅不見人影,現在還差人傳話。避得了一個晚上,難道能避得了一輩子嗎?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個清楚?天霽覺得目前的狀態有些棘手,紅芍的性情一向直來直往,似尊透明晶澈的琉璃人兒,任何情緒波動,旁人一看便知。偶爾使氣,也只需稍微一逗就開懷露笑。可今日下午在水榭,紅芍的抗拒是從來沒有過的,現在晚上又避不見面,這許許多多的疑問究竟該從何解決才好?
春菊瞄了瞄少爺陰鷙的俊臉,心裡已有了譜——八成是小倆口鬧彆扭。
「少爺……」
「算了,你把這碗收拾下去吧!」悶都悶脹了,還喝什麼?
「少爺,沐姑娘交代過了,務必要少爺喝完湯藥。」春菊戰戰兢兢地說道。
天霽轉念一想,雖說暫時不明白紅芍在生什麼悶氣,但說到底仍是關心他。伸手以碗就口喝下湯藥,怎料原本甘甜的藥汁卻變成苦澀無比的苦液,天霽暗自叫苦,但礙著侍在一旁的春菊,仍故作自然地嚥下。
「春菊,這藥汁是你煎的?」
「是的,少爺。不過,藥包是沐姑娘抓的,煎藥火候也是按照沐姑娘吩咐。」沒什麼問題吧?
春菊但見少爺眉毛一挑,沒再接著說下去,只是揮揮手,示意要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