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芷由秀兒知道了一些外頭的情況,心中深埋的往事,又被再度揭起,回憶褪了色,傷痛卻依舊鮮明。
她靠在窗邊,室內昏暗,只灑進一道月光,遠方傳來像是喜慶般的聲音,這麼晚了,大家卻都沒歇著,也許是他明天就要回來了,所以才這麼急罷?
她閉著眼睛便想靠在窗邊小憩一番,不意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不由得睜眼凝視月洞門口,有人走了進來,即使是背光看不大清楚,蕭清芷還是憑著身形認了出來。
「元熙二哥。」她從窗口走回桌旁,點起小燭,微弱的光暈在室內蔓延開來,展元熙跨進廳中,看到這副景象,心中一動。
「清芷,今天我忙了一點,遲遲沒來看你,你還好吧?」本來他只是想來碰碰運氣看她睡了沒有,沒想到她竟倚窗待他前來。「累了就該去休息,不用等這麼久。」
蕭清芷聞言微微愣了一下,她沒在等他啊!不過話還是沒說出口,元熙二哥畢竟是關心她,而且這不過是個小誤會罷了。
「我還不累,謝謝你來。」她謹慎地答,聽在展元熙耳裡的意思卻大不相同。
「以後我可得早點來,免得讓你等。」見蕭清芷微微笑著,展元熙忙將拿在手上的東西遞給她。「這是桂花梅子糕,樣子好看,吃起來也香,你可以嘗嘗。」
蕭清芷順手接過,放在桌上,展元熙知道夜色已晚,再留下去恐有不妥,便辭了出去,蕭清芷只站在門口相送,心緒卻馬上又飄了老遠。
那個人……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還記得她這個跛子嗎?
而她,這個跛子,為什麼會自從聽到他要回來的消息後便心神不寧、寢食難安呢?
即使平淡的日子仍一如往常,眉宇間依舊不動聲色,她的心卻比平常跳動得還要快速,還要熱烈。
這到底是……她輕撫自己胸口。「這到底是怎麼了呢?」
一聲幽微的歎息,隨著燭光陡滅而沉默在孤寂的黑夜裡。
休息了一晚之後,展雲熙今天可是精神飽滿,終於可以回家了,兩人騎馬上路,不過這回都是安步當車,沒有「飆」馬。
才剛到門口,馬上便有僕人進去通報,冷青棠料想排場不小,於是笑道:「這回可真是沾你的光了。」
展雲熙卻頗不耐煩。「不過就是回家嘛!攪什麼名堂。」
冷青棠卻不以為然的說道:「只是回家而已嗎?我記得我好像是順道來吃杯喜酒的。」
展雲熙還沒回答,大門就「咿呀」一聲打開,走出好幾位僕人,後面是展元熙快步跟了出來,他欣喜之情溢於言表,走上前去喊:「大哥!」
展雲熙看見是久違的兄弟,也高興的咧開嘴角。「才兩年沒見,你又長高許多。」他拍拍兄弟的肩膀以示友愛,心中卻不免感慨,果真是太久沒回家了。
展元熙卻在此時注意到大哥身旁的男子。「這位是?」
展雲熙看了好友一眼,彷彿這才想起有這號人物似的,等他開口介紹,話中竟夾雜著三分戲謔道:「這位是解酒大夫冷青棠,不管你喝什麼酒,有他在保管千杯不醉。」
冷責棠好風度的不跟他計較,對展元熙抱拳示意。「在下冷青棠,除瞭解酒,也還會些旁門左道。」
展元熙知道江湖中人總是不拘小節,大哥一向喜愛結交朋友,因此也不以為怪,他讓開身子。「大哥,爹娘在裡頭等你很久了,快進去罷,冷公子若不嫌寒舍簡陋,就多住幾天,好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
冷青棠暗裡不免好笑,這樣大的房子叫「寒舍」?還「簡陋」?雖然是自貶之辭,也太過謙虛了一點。
隨著展元熙來到大廳,展雲熙終於見到闊別已久的父母,展浚山撚鬚不住的點頭微笑,近年來由於展雲熙在事業上表現得不錯,他已經可以放下一切,高枕無憂,而方如蘭更是歡喜,五年前展雲熙離家時個性飛揚跋扈,如今卻已然成熟不少,令人欣慰。
「娘。」展雲熙輕喚了聲,方如蘭已激動地忍不住將他抱個滿懷。
「你這孩子,一去經年也不曾見你回來,連書信都少,教娘想死你了!」方如蘭難忍激動,抽出帕子拭淚,展雲熙見狀,心中又是歉疚,又是不好意思,只好苦笑以對。
「娘,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誰知道你這沒良心的孩子哪天又要走了?」方如蘭一邊叨念,一邊還不忙瞪丈夫一眼。「都是你,突然叫他去吉州,去多久也沒說。」
展浚山知道妻子不過是發洩心中不滿,倒也沒開口辯解,依舊維持大家長的風範,他轉而向冷青棠道:「這位是冷公子吧?元熙方才向我說了,你是第一次來臨安?」
冷青棠點點頭。「在下是來尋幾味藥,所以和展兄一同前來,還望展伯父包涵,容我在府上叨擾幾天。」
展浚山很是欣賞冷青棠的應對,加上又是雲熙帶回來的貴客,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便要下人快去安排一間客房好讓冷青棠休息,眾人又敘了好一會兒話,才各自回房梳洗準備吃晚飯。
晚上,展府大開夜宴,一是為展雲熙接風洗塵,二是招待冷青棠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展雲熙才方落座,看了看桌上碗筷一眼,便問道:「娘,怎麼只有咱們?宛玥和她的妹子呢?」
方如蘭聞言,睨了兒子一眼。「現在才想起來,你怎麼不親自去請?」
展雲熙苦笑。「我才剛回來啊,怎麼有空去請?」再說他原先也不知道她們兩個並不來吃晚飯。
展元熙忙打圓場。「宛玥姊今天有點不舒服,清芷在枕霞居陪她,她們叫秀兒過來告訴我們不用等她們了。」其實當他知道的時候不免鬆了口氣,他印象中的清芷是很怕生的,她和大哥這麼多年沒見,可能也生疏了。
方如蘭點點頭,又對展雲熙說:「你得了空就去探望探望她們,聽見沒有?」
展雲熙故意撇開冷青棠好事的眼神回答母親。「這是當然,我還拿了好些東西回來呢!改天拿去給她們瞧瞧。」
「什麼玩意見?」展浚山好奇地問道,展雲熙揮了揮手,一個下人手上捧著幾個盒子進來,展雲熙小心的打開,方如蘭看見裡頭的東西後,竟啞然失笑。
「這不是咱們窯場裡的東西嗎?你這傻子竟從吉州巴巴地帶了來,家裡又不缺這些東西啊。」她指著盒中一些碗,還有一些小玩具說道,不過眼尖的展浚山卻眼睛一亮,顯然已看出個中不同。
「夫人,這不是咱們窯場的東西。」他一面說,一面拿起一隻瓷罐細瞧著,黑釉白花,看起來清新脫俗,他又看了看其他的瓷器,上頭的圖案新奇多樣,或描乘涼,或作踢球,或繪龍鳳麒麟,或綴以詩歌,均非自家窯場生產的東西,展浚山看了許久,才喜道:「這是磁州窯,你從哪得來的?」
展雲熙笑道:「這是我托人從磁州弄回來的,吉州窯與磁州窯各有不同。我一直想讓大家瞧瞧,所以才這麼巴巴地拿回來啊!」前面的話是回答展凌山,最後一句卻是向母親說的,方如蘭聽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好好好,你娘不識貨總行了罷,這些東西先收起來,吃晚飯先罷,你不餓,我還怕怠慢了冷公子呢!」
冷青棠的注意力根本沒放在晚飯和展雲熙帶回來的瓷器上,多管閒事的性格已讓他開始猜想,宛玥是誰?她妹子又是誰?她們和展家又是什麼關係?
有趣,嘿嘿……
「冷公子?冷公子?」展元熙看見對方突然自顧自的笑起來,連忙喚他幾聲,冷青棠這才回過神。
「冷公子在想什麼事情嗎?」他笑得好像很詭異哪,展元熙心想。
「不過是小事罷了,微不足道。」告訴你還成嗎?那他怎麼看好戲?
方如蘭見飯菜皆已送上,便笑道:「好啦,嘴巴怎光是拿來說話?你們不餓嗎?吃吧!」說完還不忘向冷青棠示意夾菜。
冷青棠見狀,便順勢拿起筷子。「伯父、伯母盛情難卻,在下定不辜負這頓美食佳餚!」
而在此時,展雲熙卻用手攔下冷青棠的手,戲謔說道:「如此難得的夜晚,只吃東西未免太無趣了點,不如小酌幾杯,豈不絕妙?」
冷青棠翻了翻白眼,這廂興趣缺缺,那廂卻興高采烈。
「元熙,還等什麼!快叫管酒窖的人拿幾罈子出來啊!」
廳外,月色皎潔,涼風緩送,還伴雜著濃濃酒香,陣陣笑語,和一聲聲的飽嗝,下人們的哈欠,還有,解酒大夫的一聲冷哼。
枕霞居
宛玥躺在床上假寐著,而清芷則倚在窗邊,遙望燈光明亮的某處。
宛玥翻過身來,看見這一幕而開口喚道:「阿芷。」
清芷聞言回頭,見她要下床便忙去扶。「姊姊,你好一點了?」
宛玥搖搖頭。「你替我倒杯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