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您在生芝娘的氣嗎?\"將眾人遣出屋外,她不屈不撓地對青耘說著,\"芝娘可以為不告而別一事跟您道歉,請您消消火,隨芝娘回邵府去吧!\"
青耘冷冷地睇了她全身上下一眼。
這種丑到不能見人的裝扮是什麼意思?她背叛自己,跑回邵府去,和爹爹什麼說了些?這兩三天當中,他不斷地思考著,到底有何理由,讓前一夜還熱情如火、柔順聽話得令人難以相信的她,一早起來竟翻臉如翻書地變了個人?
惟一的解答是令人氣憤而難容的--在她眼中,比起要和自己吃苦地過完一生,她還是眷戀邵府優渥舒適的生活。
說要離開邵府的人是她,結果頭一個夾著尾巴跑回去的人也是她,女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能聽信!
\"唉,您打算像個孩子似的鬧脾氣到什麼時候?\"
她說出了最不該說的一句話。青耘的怒火一口氣爆發開來。\"鬧脾氣?!好個林芝娘,我邵青耘真是徹底被你愚弄了,我萬萬沒想到在你眼中這竟是只用\'鬧脾氣\'就能一語帶過的事!\"
橫過桌子,他扣住她的雙肩,銳利地瞪著她說:\"我才要問,爹爹給了你什麼好處?你拿我去換得了什麼?我希望那價碼夠高,高得能讓你夜裡做夢也會笑,因為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相信你所說的半個字了!\"
\"我去跟老爺要求,要他讓我成為下一任的邵家總管。\"知道他不論再怎麼失去理智,也不會傷了自己的芝娘,淡淡地說著。
\"總管?你瘋了嗎?\"
\"這是惟一能讓我永遠留在少爺身邊的法子。\"
\"見鬼,我們不是說好要找一塊地,共度餘生,你把我的話當成什麼?放屁嗎?!\"
\"少爺才是,假使您承受不了老爺的期待,無法再待在詭譎多變的朝廷中,想逃避到鄉野間的話,請不要拿芝娘當幌子,我不會陪您一起墮落。昨夜聽過少爺的一番話,芝娘清醒了,我不想成為阻礙您前途的罪人,我沒那分勇氣陪您一起沉淪。\"
青耘震驚地望著她。\"你……是這麼想的嗎?\"
\"少爺要是不振作,那麼恕芝娘也無法奉陪了,我不想浪費時間在一個沒有價值只想逃避到鄉野間的無用男子身上。\"她說謊,哪怕心頭因為自己所說的冰冷言語而傷痕纍纍,她也必須說謊。
是她的錯,她就要想辦法彌補。要想留著他的愛,又想要勸退他私奔的念頭,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難事,為此而割捨掉他對自己的愛戀,又有什麼關係,不過是刨下心頭一塊肉的痛而已。
\"我在外頭等少爺,要是到日落前不見少爺出來,那麼芝娘就會去稟報老爺,請他扶持二少爺或其它少爺為繼承人,芝娘也會盡心盡力地替他打點好家務,助他飛黃騰達。\"
轉過身,芝娘用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毅力,強迫自己跨出腳步。
這是賭注,要是邵青耘依舊是她所熟悉的邵青耘,她的賭注不會輸。憑著一口怒氣,青耘也會追上前來,狠狠地甩她一巴掌,罵她大膽--區區奴才,竟敢大放厥詞。
\"林芝娘,你給我站住!\"
來了。芝娘硬起頭皮,牢牢地咬合住自己的牙,以避免等會兒挨打時,不小心咬破自己的唇,緩慢地,她轉回頭去……
青耘走向她,鋒芒畢現的銳眼,像要穿透過她的皮相,透照她的內心,時刻都不予放鬆地凝視著她,芝娘一口氣哽在緊縮的喉頭,心跳聲震耳欲聾。
\"把人當成呆子也要適可而止,在你眼中我真是愚蠢到這種地步,連你是不是在演戲都看不出來嗎?方纔的激將法,你演得太過火了,反而一點都沒有說服力。\"
當他的手心輕柔地撫上她臉頰時,芝娘愕然。
\"好吧,我承認直到你轉身之前,我都中計了,可是……你沒看到自己顫抖的腳嗎?嘴巴可以說謊,表情可以演戲,可是發抖的雙腳不會騙人,你也夠笨了,竟拋棄可以和我共享的甜蜜生活,執著於我的前途……其實我不在乎什麼龐大的家產或是能爬到多高的地位。\"
不,這是試探,她不能上鉤,要假裝就得一路裝到底!
\"腳會抖是因為我騎了太久的馬,少爺才是,看錯了我林芝娘。我的野心比您想的要大,做什麼農婦我沒興趣,能成為邵府的總管,就一個奴才的身份來說,可是了不起的大事。\"
扣著地下頜的手,施力硬是抬起她的臉。\"那你又為何自始至終沒正眼看著我說話呢?\"
因為不想看到他受自己背叛時,一雙失望透頂的眼。那會讓她戀著他過去溫柔的、深情的眼神不放。
\"不能說?不想說?或是沒有答案--不過都無妨了。\"邵青耘突地摟著她,\"你蠢得教人難以置信,而我也笨得可以!\"
\"放……請放開……少爺……\"
拚命掙扎著,芝娘深恐他會像過去一樣使出懷柔政策,而那是地最無法抗拒的一種手法。
\"我不知道你決心這麼做的理由,但我敢跟你打包票,未來你會後悔的,當你必須看著我娶妻生子,當你夜裡發現身旁是那樣冰冷而自己是那樣孤獨時,你就會瞭解自己作出了什麼樣愚蠢的選擇。\"
他沒有堅持繼續擁抱著她,幽黑眸於深處燒著冷冷的怒火說:\"一度我們切斷了身份的束縛,結果你卻又將這身份的腳銬重新套回我們兩人的腿上。我想這就是你的回答了,而我也得作出我的決定--\"
有股寒意由腳逐步地將她籠罩……
她以為自己見過青耘憤怒的模樣,但她太天真了,這一次燃燒在他身後的熊熊怒火已經超過了烈焰的極限,成為冰至骨髓的青火,青火是無法輕易被熄滅的,它會慢慢地把一切都燃燒殆盡。
\"總管跟主子搞七捻三,傳出去就太難聽了,不是嗎?林\'總管\'。往後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毫無瓜葛,好好為邵府努力吧。\"
率先轉身走出去的人,變成他。
冰冷的背影,像在告誡著她不許再靠近般,永遠地拒她於門外。
芝娘心酸得想哭,卻發現自己連掉淚的資格都沒有。從這一天起,自己不再被允許做個哭哭啼啼的弱女子,她得替主子打造一個最舒適、最有工作效率的家,好讓主子無後顧之憂地在外打拼。
第八章
女人以纖纖五指挑起一顆粟果送到他嘴邊說:\"結果就是這樣?她成了天下名門的邵府的總管,而你依舊不改惡行,白天忙完朝事,夜裡就上我們這兒準時吃飯?真不是我要說,你這無情漢,把我們百花樓當成什麼,酒樓、茶房嗎?!\"
啐聲外加一記粉拳,算是抗議。
\"有什麼辦法,一回去,聽她跟前跟後地左一聲少爺、右一聲少爺,誰受得了啊?要不讓自己變成食言而肥的禽獸,我只好避不見她了。\"鬆開的衣襟,半裸著胸膛,一副浪蕩派頭的青耘,咬著脆果,啜口冷酒說。
蹙著兩道俊眉,秀逸的面容半帶憂鬱,說有多撩人就有多撩人,卻偏偏是不解風情的。
女人知道,不管多麼覬覦他的\"可口\",他是碰也不碰自己的,想要誘惑他只會自討沒趣。說來他都快成了百花樓中最惡名昭彰的無心漢了,而願意這樣傻傻地讓他進門,明知只能喝酒、純聊天兼陪他消磨時間的女人,也就她一個了。
畢竟大家都是在風塵中打滾的,能圖男人的錢,卻不能圖男人的心,惟一的樂趣也就期待能抓住個荷囊飽滿出手大方的恩客--就這一點來說,邵青耘無疑是搶手的客人、
論人才,論出手大方,都是豎起拇指讓人稱讚的。更別提他對姑娘家說有多體貼就有多體貼,往往把姑娘家的胃口吊到極高處,卻落得狠狠摔下的命\'不管對他用再多的心,根本就無心放在其它女子身上的他,和老僧入定的和尚有得拼。
不久前,還聽說瀟湘閣有位新進妓女摘下花魁後,曾趾高氣昂地說:除非邵青耘買下她的初夜。否則她絕不賣身。結果可想而知,從此邵青耘再不上瀟湘閣,還刻意繞道而行避開那門口,覺得沒面子的花魁在前兩天終於火速地(自暴自棄?)嫁給一名鄉下土財主,遠離京城去了。
這自然又是一筆風流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