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著他寬大的背,如果可以的話,她多麼渴望把自己緊緊的貼在他背上,牢牢的抓住他。
風呼呼的吹,坐在路邊一個清粥小菜的攤子,冷風不停從塑膠帆布的縫隙灌進來,嘴裡吃的是熱騰騰的稀飯,這不知是自找罪受,還是一種享受。
攤子只坐了他們一桌客人,老闆娘說四、五點的時候陸續會比較多人來,因為那時候會有些早起工作或者是運動的人來吃早餐。
季琳看著桌子上一台老舊的電視機,正播著近來頗受人津津樂道的汽車廣告。
那是一對情人溫馨的出遊畫面,男友想盡辦法暗示女友偷藏的戒指所在,但是女友驚羨的眼光卻一直繞著優良的車況打轉,到最後反而是女友主動跟男友求婚,因為她想做這台車永遠的女主人。
嚴冰河發現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前方,嘴角還微微的揚起,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他看到了廣告的結尾。
「你喜歡這個廣告嗎?」
「汽車廣告往往是最讓人深受感動,休閒車就是三代同堂的畫面,轎車就是甜蜜情侶或恩愛夫妻呈現,常帶給人心裡無限的溫暖,所以我很喜歡看汽車的廣告。」季琳意猶未盡的說。
「那個廣告就是我做的。」
季琳詫異的看著他。
「我好像從沒告訴你我是個廣告人。」嚴冰河輕輕微笑,眼睛泛著淡淡的光。
人家說眼睛像水一樣會反射出光亮,容易招桃花,加上他又長得好看極了,季琳想,他的桃花運一定很重。
桃花是中國的情人花,在春紅似火、花開欲燃時,使得女子心癢難耐,她無法禁止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那是她看過最俊、最有神、最富感情的眼睛。
他的純……一定是在看到他的眼睛時就愛上他了吧!她也是、也是啊!
季琳撩動著錦瑟心弦,一弦一柱、錚錚琮琮,甘願用青春年華為他合樂歌唱。
「那是不是你和純的故事?」季琳忍不住問,有一根弦斷了,因為嫉妒的手指彈奏得過於用力。
嚴冰河就坐在她對面,這麼近,卻聽不到那斷了一根弦的瑟聲。
「你就是這樣跟她求婚的吧!」季琳覺得嫉妒已經變成一隻貓,跳到瑟上。
小貓的四隻腳落在五十根弦間,被困住了,又痛又惱,它急欲掙脫,踩斷了無數根弦,於是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那是夢裡的求婚。」嚴冰河的臉被風刮得寒透,心也寒透。「美化了的,只能在夢裡出現的,事實上的純,並沒有這麼高興,並沒有這麼想嫁給我,她拿到戒指的時候,臉上下起一場雨。」
他再這樣念念不忘純下去,她的臉上也會下雨。季琳咬住下後,越咬越深,疼痛便從唇齒間溜了出來。
他超靠近她,她就越變越貪心!
她希望把純從他的記憶中抹去……她怎會忽然變得如此善妒啊?她不是一直都很願意聆聽他和純的故事嗎?
這種種,是不是因為她越來越迷戀他了呢?
「真今天跑來公司找我。」
真……一個離去的純已經讓他魂縈夢牽、輾轉難眠,現在又來一個純的化身——真,突然發覺,他們之間隔的不只一個銀河霄漢。
「她說了很荒謬的話。」
這就是他今晚沮喪的原因吧!
「她說要跟純一樣愛我。」
季琳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那麼她是不是也要跟純一樣離開你?」
嚴冰河訝然的瞪著她,目光如炬,正好顯露他的震驚,他沒想到這一點,他驚奇的是,她怎能回答得如此犀利而敏銳。
「如果要跟純一樣的話,」季琳淡笑他的吃驚,細細的說。「不就是這樣嗎?先是愛你,再來就是離開你。」
「說得也對,當時,我真應該這麼跟她說的,而不是落荒而逃。」他是不是陷入真撒下的迷陣?
真,是獵人,打了喪偶的野獅一針麻醉槍,他只能任人宰割。
他們默默無語的吃完宵夜,路上偶爾駛過幾輛計程車,也刮來幾陣午夜寂寞的風。
月光像一把刀,劃割著巷道、劃割著一旁的路材、劃割在他們身上,他們的皮膚上面烙印著銀白色的傷痕,一道道白光猶然觸目驚心。
嚴冰河載她回家,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一直到她家樓下,也才開口,「謝謝你陪我。」
「我如果不陪你,難道還讓你去找真嗎?」季琳沒有任何嘲諷的心意,但是話一說出口,怎麼聽都覺得話中含有濃濃曖昧的譏諷。
她實在不願意他去找真啊!
「這世界上沒有一模一樣的人,」他很明白。「沒有人可以代替純,如果神跡顯現,讓純重回我身邊,我也不能確定我跟純的未來就從此平順,因為變心後的純跟變心前的純已不一樣了!」
「你不是一直很想她回來嗎?我還以為,如果她回心轉意,你會感激涕零的接納她。」
「什麼都變了、什麼都不同了!」嚴冰河搖搖頭,緩緩說著讓她蒼白了臉的話。「純不可能再回到我身邊,絕不可能,因為兩年前,她就跟童翔飛死於一場車禍之中!」
季琳瞠大眼睛,臉色比月光還白。
她一直以為,他的戀人只是變心離開他,沒想到,她不只離開他,還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走了!」嚴冰河轉過身,消失在風中。
季琳震愕的仁立在原地。
冷風刮著她、包圍著她,像死神的魔爪想寒斃她似的。
但是真正被死神的魔爪揪住的卻是純,那個他口裡愛戀甚深的純原來已是一縷幽魂?!
季琳的心都結成了霜。
今晚,換她徹底的沮喪。
他永遠都會對純眷戀不忘,因為,活人總記得起死人的好而不去記死人的壞!
嚴冰河會特別記起跟他戀愛的純,刻意忽略純的變心、背叛與私逃!
今晚,還是不要去PUB了吧!
嚴冰河還待在公司,此刻公司也不只他一人,老闆Tim-my也在會議室裡跟一干廣告人奮鬥,可是他體內的嗜酒細胞卻早在黃昏落日時就已蠢蠢欲動。
連泡了四杯咖啡,卻仍敵不過體內的酒蟲,他像吸毒者,對著那女孩的一半及一半上癮了!
真想去找她啊………嚴冰河皺著眉。
他甚至還不確切知道那女孩的姓名,但是她已經知道他許多心事。
記得那晚的烏鴉叫她小,是琳琅的琳?玲瓏的玲?還是靈魂的靈?抑或是他所沒意料到的?
這一點都不公平啊!她知道他心裡的許多秘密,但是他卻連她確實的姓名都不知道。
不公平,真不公平!他也有權挖掘她的秘辛,下次再見到她的時候,他一定要記得問她。
下次……是什麼時候?
嚴冰河甚至有種已經在犯毒癮的錯覺,他無法集中注意力,按著滑鼠的手開始顫抖……
她是不是在酒裡下了藥?
讓他上癮,否則為什麼時間到了他就非喝她調的酒不可?喝不到,比毒癮犯了還痛苦。
但是天天去找她……這不怪嗎?僅僅是像毒癮犯了這樣嗎?
今晚,就別去了吧!
嚴冰河抓過馬克杯,吸了一口冷了的走味咖啡。
咖啡涼了,味道變了,香濃的氣味不見了,這樣更制不住體內亂竄的酒蟲……
嚴冰河站了起來,走到茶水間,把杯子裡八分滿的咖啡全倒進水槽。
水槽起了個小漩渦,散發出咖啡味,心有不甘似的……場局馬克杯噹的一聲掉進水槽內打旋,一圈又一圈,很快就停止。
茶水間很平靜,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沒有人。
感冒了!
昨晚溫度降低,下班後還跟嚴冰河一起去吃宵夜,冷風呼呼的吹,強灌著她,最後在聽到純的死訊後,還像根冰柱的站在巷口吹風,這樣不著涼也難。
季琳打了一個噴嚏,頭疼欲裂。
她坐得離吧檯遠遠的,就怕病毒的飛沫借由調酒的過程中,傳染給客人。
老闆逼她回家休息,她不肯。
妮娜還在吧檯內跟客人打情罵俏,她不想嚴冰河再喝妮娜調的一半及一半。
她自己為調了一杯湯姆與傑利,這種酒本來是聖誕節推出的飲料,感冒的時候喝了後睡覺,據說感冒會立刻痊癒。
九點了、他還沒來,平常他七點多就會來喝她的一半及一半一….
季琳又喝了杯湯姆與傑利,眼睛霧濛濛的一片。
酒精作祟,她跌入一片無止境的棉花田,放眼望去,是沉寂死白的棉浪。
純,此刻正閉著眼睛,躺在棉花田之下吧!
她雙手平貼在胸前,手裡還拿著安祥的十字架,不時供嚴冰河瞻戀憑弔。
她怎能如此寧靜的享受幸福呢?她背叛了情人,卻還是能獲得嚴冰河熱燙的心與真切的愛?
季琳一個不小心熱淚盈眶,哭倒在棉花田哀號遍野,也吸引不了他一丁點的注意!
他的心神全懸在一具長眠的屍體上,只求魂夢相依,哪裡還管現實人生還有人在守候。
有個人坐在她面前,人影在她眼裡破碎成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