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失策,簡直是個屈辱!丁烜毅垂首無語。
「我想,這裡除了你我之外,」謝鋒鎏持劍朝他走來,淡淡的嘲弄浮在他上揚的唇角。「大概也沒有那個能告訴我殺害呂師叔的兇手是誰的傢伙吧,既然如此,咱們何不談談你為什麼要編出這樣的謊言。」
「你錯了!」丁烜毅有恃無恐的道,嘴角噙了抹詭異的笑意。「是有這麼一個人,就在你身後。」
「你還想騙我--」謝鋒鎏浮上唇的不齒冷笑瞬間凍住,一股不容人輕忽的殺氣自身後直透而來,他頓時感到頸背寒毛豎起,表面上卻強撐出一副冷靜模樣,緩緩轉身,手中劍仍斜指向丁烜毅。
高大的黑影走出樹林裡的陰暗處,藉著星光的照明,他穿著緊身夜行衣的身影看起來分外壯碩魁梧,臉盤上箕張的鬚眉顏色紅艷如烈火,給人一種觸目驚心的怪異感覺。
他的視線越過謝鋒鎏,直射向丁烜毅,冷寒如冰的語音倏的劃破靜寂。
「你太讓我失望。」
丁烜毅沒有做任何辯解,垂下目光,緊抿著唇道:「孩兒知錯。」
孩兒?
謝鋒鎏瞪大的眼睛裡充盈著驚愕,隨即轉為恍然大悟。突然出現的男人其實與丁烜毅的外貌極為酷似,只是鬚髮盡紅,才會讓他一時認不出來。這也令他感到奇怪,怎 丁氏父子的髮色會有這麼大的迥異,還有丁烜毅的父親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你是影劍門的丁門主?」儘管心裡十分確定,謝鋒鎏還是開口詢問。「不知尊駕來此有何貴事?」
影劍門之主丁瀚霖冷銳如劍鋒的目光陡然移到他身上,謝鋒鎏被他這麼一看,頓時覺得遍體生寒,有種發抖的衝動。
「謝擎天的兒子果然有幾下,本座就來領教傲視武林的擎天劍法。」
冰寒的語音方落,謝鋒鎏便覺得一股尖銳的劍氣直逼而來,滿天劍影自四面八方襲來,快得教人分不出虛實,謝鋒鎏不禁要暗罵這對父子怎麼出劍攻人都不會先禮貌的通知一聲,說來就來,筒直是偷襲嘛!
心裡雖這麼想,手中的寶劍卻不敢有絲毫的遲疑。然而,同樣的劍招在影劍門主手中使來可不知比他兒子要高明幾倍,饒是五年來在姚靜的密集特訓鍛煉成一手快逾閃電的劍法,耳聰目明的他也幾乎招架不住這陣密實的劍雨。
丁丁兩響中,夾帶著火焰熟度的強烈震動自劍身傳向他握劍的手,虎口登時像被火燒似的灼痛,而這股灼焰甚至還透進掌心,竄進他體內。
謝鋒鎏感到經脈像被無情火焰焚燒似的痛苦難富,臉色一變,血腥之氣嘔的一聲自喉頭急湧而出,溢出嘴角,身形踉蹌後退時險些握不住劍。
桀桀怪笑迴盪在陰森黑暗的樹林裡,只見影劍門主仰天狂嘯,一雙眼睛像要噴出火焰一般的嚇人,睥睨向他。
「小子,比起你爹當年的能耐你是不遑多讓,怪不得毅兒殺不了你!」他每說一個字,眼中的殺氣便多湧了幾分,語氣更顯得憤恨。「沒想到事過二十五年,他們兩個教出來的徒弟、兒子竟然比吾兒強!哼,可惜的是,不管你跟李巖有多少能耐,都只有到地府逞強的份!」
他手中的劍發出一陣嗡嗡聲響,發出奪人魂魄的赤紅色火焰。
謝鋒鎏雖然不知道丁氏父子為何要殺他,但看出他們不肯善罷干休,明知自己絕非影劍門主的對手,高傲的自尊卻不容得他向敵人乞饒,只好全神貫注的準備接招。
情勢一觸即發,丁瀚霖持劍的右手猛的向前擊發,以雷霆萬鈞的氣勢朝謝鋒鎏劈砍而至,後者以迷蹤步先避其鋒,然而,影劍最厲害處就是如影附形,無論他如何閃避,始終甩不掉敵人追蹤而至的劍招。
事實上,經脈受傷的他原本就不如先前身手靈動,之所以能支撐下去,是丁瀚霖還不想殺他,以貓捉老鼠的戲耍方式在逗弄他,要等他到筋疲力竭、鬥志全消時,再下殺手。
饒是如此,謝鋒鎏仍被他凌厲的劍氣劃出多處傷痕,很快的,衣袍便染上點點血花。他感到體力一點一滴的消失,手臂疼痛難當,氣息粗喘如牛,耳目之力不若先前靈敏,眼前滿天劍影籠罩,暗道吾命已休。
不甘心呀!不明白對方為何殺他,放不下誤會他、含恨跑走的呂鍛金。要他背負著她對他的誤會而死,要他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在丁氏父子手中,他實在不甘心呀!
可再多的不甘心也抵擋不了天羅地網般朝他罩下的劍氣,就在他絕望之際,夾帶著嬌斥的劍氣破風傳來。
像張結實的網罩向他的劍勢猛地一撤,迅速回身。
謝鋒鎏得到喘息,正待凝注目光看清楚救命恩人是誰,便聽到丁烜毅驚駭莫名的叫聲。
「呂師妹!」
鍛金!他急急忙忙的上前,發現呂鍛金吃力的對付影劍門主凌厲的殺招,險象環生。
「不!」他虎吼一聲,一股力量從體內深處湧出,肉體上的傷痛和疲累被他推到最遠的角落,傾盡畢生功力攻向影劍斗主,化解了呂鍛金之危。
奇妙的事發生了,兩人的劍法竟有種相輔相成的作用,雙劍合擊彌補了各自劍法上的缺點,使得兩人的攻勢幾乎沒有破綻。
僅是幾乎。
招式上或許沒有破綻,但由於謝鋒鎏受傷,兩人的內力又與影劍門主丁瀚霖相差有一段距離,仍然不是他的對手。
只聽見他發出一聲如夜梟啼嗚般的尖嘯後,以充滿怨恨的語調道:「呂笑天的女兒跟謝擎天的兒子聯手,正好重演了二十五年前兩人合擊我的那幕。只是我再不會如昔年被打得無招架之力了,今天我要一雪前恥,拿他們的一對兒女來祭我手中之劍!」
他劍上的紅光大熾,火焰朝兩人的劍身捲去,呂鍛金與謝鋒鎏同時感到一股足以熔金斷鐵的充沛熱流席捲而來,握手的劍如被烙鐵燙傷,急忙鬆手放劍,仍抵擋不住侵進經脈的火熔般內力,分別向後跌去。
謝鋒鎏口吐鮮血,不支倒地,呂鍛金嘴角溢出鮮血,忍住一身疼痛從地上爬起時,卻看見令她心贍俱裂的一幕。
「不!」不假思索的,她飛身撲向一旁的謝鋒鎏,準備承受丁瀚霖燒著火焰的掌力。
一道人影卻飛身閃進她與火雲掌之間,丁瀚霖雙眼瞪得目皆欲裂,雖然收回部分掌力,火雲掌仍印向親生骨肉的胸膛。
「毅兒!」
痛聲疾呼中,丁烜毅狂噴出鮮血,全身如被火焚般的向後跌去,就跌在呂鍛金身旁。
「丁烜毅……」震驚像被人突然甩了一巴掌的降臨向她,呂鍛金無法置信的扶起不斷嘔血的他,隔著一層水氣與那雙充滿痛苦卻不減柔情的眼眸相視,難以言喻的酸楚盈滿她胸臆,衝向喉頭、鼻腔,湧向眼窩。
「呂……」他忍住胸口的火焚之痛,抖著唇,無力的捉向她主動伸來的柔荑,唇角掛著一朵淒然,看得她幾欲心碎。
「都是你們害的!」丁瀚霖見到獨子為了救仇人之女而奮不顧身,眼見是不能活了,心頭的震驚與怨恨一發不可收拾,怨毒的目光投向呂鍛金和謝鋒鎏,左掌再次提起。
火雲掌無情拍來的同時,一股柔勁同時捲來,裹住他手掌的柔軟布料傳來冰寒的內力,丁瀚霖大驚失色,再顧不及傷人,全力對付突然冒出來的敵人。
霎時掌風四掃,然而,這些仇仇殺殺的事彷彿都離呂鍛金很遙遠了,眼裡此刻只有為她挨一掌的丁烜毅,看著不斷自他口鼻湧出來的鮮血,她眼裡的淚水也不間斷的冒出。
「為什麼這麼傻?」她悲痛的問,「我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丁烜毅強忍住體內經脈爆裂的痛苦,擠出一抹笑,勉強舉起手想要碰觸她流淚的瞼龐,然而四肢百骸裡擴散的無力感讓他力不從心,只得頹然放下。
「值得的,呂師……妹,我好想……聽你再喊一聲丁師……」
領悟到他的語意,她很快的喊道:「丁師兄……一
「我對……你……」
「我明白,我都明白……」怵目驚心的紅色染滿他身上的白衣,呂鍛金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腦中掠遇兩人往昔相處的情形,每一幕都是他的好。
他的確是對她好極了,不管那樣的好是否是她想要的,卻不能否認他對她的用情至深。也許他的作法不對,可是……到了這樣的關頭,她還忍心責難他嗎?
她的淚掉得更凶,滿腦子都是他為她挨的那掌,摧裂她肝腸的一掌!
「丁師兄!」發自靈魂深處的悲痛湧出喉頭,在鼻腔裡引起共鳴。
丁烜毅的意志逐漸渙散,放大的瞳孔裡充盈著她淚濕的小臉。那是為他而掉的淚。
這給了他勇氣承受焚燒著全身經脈的火焰,痛苦在她淚水裡昇華,他逸出滿足的歎息,任黑暗侵佔他最後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