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我的畫,我們走吧。」
「回……回來!」葉雨一把拽住杜巍的外套將他拉回原地。 「你給我解釋清楚,怎麼把畫拿出來的?」
「什麼怎麼拿的?用手拿的啊。我夠高,又不用別人幫忙。」
「你該不會沒有通知管理員、保安、或任何有關的負責人就……」
「為什麼要通知?」
「果然被我料中……」葉雨又一次以手撫額作無力狀,思考和分析能力也相繼停頓。罷工罷工!她要罷工!當然,只是說說罷了。眼下的難題還是要靠她的智力和耐力來解決。
「杜巍,你必須把畫放回去。」
「為什麼?這是我的畫。」
「對,這是你的畫,但現在也是畫展的展覽品之一 。你不能就這麼私自把它拿回家的。」
「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可以,反正都已經展覽過一天了。」
「那剩下三天怎麼辦?」
「與我無關,反正我要把畫拿回家。」
「若是被人發現我們就變成小偷了。」
「別讓人發現就行了。反正現在所有的記者都集中在文可哪兒,我們正好趁現在跑路。快跟我走!」
杜巍拉起葉雨就跑。左臂緊緊夾著畫,右手拉著葉雨,這樣跑起來很不方便,可他還是一路跑了下去,直到再也看不見那棟三層高的美術館。
就這樣, 《落雨的晴空》莫名其妙的從畫展上消失了。
當「歐達杯」不再是報紙雜誌上的新聞後,葉雨終於停止擔心自己會被當成小偷抓起來的危險,除了偶爾會爬上閣樓看看這幅一直懸掛在牆上的,令她打心底溢出微笑的,《落雨的晴空》。
第六章
「杜巍,你是不是有事要告訴我?」某一日傍晚,葉雨打破了多日來不尋常的沉默。
杜巍下意識避開了她的目光。
「你要走了,是不是?」輕輕軟軟的聲音有如一記悶棍打在杜巍頭上。葉雨……她怎麼會知道?
「我昨天把一些衣服送去乾洗,其中有你的校服外套……」
那封信!杜巍懊惱的狠捏了自己一把。他竟然一直忘了拿出來……她一定已經看過了吧?
「還好我發現你口袋裡有東西,要是弄丟就不好了。老是這麼丟三落四的可不行,重要的東西就該放在固定的抽屜裡……一定很重要吧?這張機票。」葉雨說著,一直藏在背後的手伸到杜巍眼前。燈光下,那個白信封似乎亮得扎眼……
「拿著呀,你怎麼了?」葉雨突然抿嘴一笑。 「老毛病又犯了。」
「我?老毛病?」杜巍一個不留神讓今晚第一句話從嘴裡溜了出來。
「自己跟自己說話咀,多少年的老毛病了。」葉雨把信封塞進他手裡,順手拉過一個小凳子坐在他對面。雙手托住下巴仰著頭瞧他。
「你幹嘛坐這兒?」杜巍被她瞧得渾身不自在。
「你幹嘛一直低著頭?」葉雨理直氣壯的頂回去。兩隻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下眨的盯著他。 「你不說,難道要我猜嗎?我哪兒有那麼大本事?」
「說什麼?」
「當然是說你要去哪兒呀!告訴你,我可沒看你的機票。」
她沒看?
「你為什麼不看?」不曉得怎麼了,杜巍竟然懊惱起自己的多疑。他現在反倒希望葉雨看過信封裡的東西,這樣他就不用再解釋什麼……
「我為什麼要看?我知道你會自己告訴我。如果你不想讓我知道,那我不就成『偷看』了?我可不想背上這麼小人的罪名。」
她就這麼相信他?相信到一點兒都不懷疑……「這是張去日本的機票,下禮拜二的飛機。是我爸爸托人給我的,他要我去京都找他。」
「杜伯伯?」葉雨愣了一下。她想起杜巍前不久收到的航空信。 「為什麼不隨信一起寄來?反而托人捎給你?」
「不曉得,可能他也是臨時決定,剛好又有朋友要來,所以……」腦海裡浮起一個暗灰色的背影——那個神秘的老人……真是爸爸的朋友?
「要去多久?」
「嗯?」
「你要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葉雨很認真的問。
「可能……可能幾個星期……也可能……」
「杜伯伯沒說要你去多久嗎?」
「機票……是單程的。」
「那就沒辦法了,我去多幫你準備些衣服。」葉雨說著站了起來,逕直朝床邊的衣櫥走過去。「馬上就要冬天了,毛衣……夾克衫……T恤就不用了……長褲多準備幾條的好,改天我陪你去買……也不知道日本的天氣怎麼樣……是京都對吧?明天我去圖書館查查看……對了,還要跟學校請假。請多久好呢……一個月夠不夠?你可別為了逃期中考試賴在杜伯伯身邊不回來哦!十二月的段考挺重要的,你可別忘……」
後面的聲音吞沒在杜巍突然覆蓋下來的嘴唇裡。
這是他們第一個唇吻。他不熟練,她更是不知所措。唇與唇的觸碰原來是這樣的……時間靜靜流過,流淌出一個僅屬於兩個人的世界……
過了很久……四片唇驀地分開,兩個人都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你、你怎麼這麼喘?」
「我忘了換氣……」
「我也是……」
又一陣沉默。小閣樓裡突然爆出驚人的笑聲。
正在研究菜譜的方絲如被樓上不尋常的動靜嚇了一跳,走到木梯腳下朝上面瞧了瞧。沒看見人,可是笑聲還沒停下來。她忍不住揚聲問道:「小雨,你們在笑什麼哪?」
安靜了片刻,樓上傳來葉雨的回答:「媽,我在幫杜巍複習。」
「哦,那別學太晚了,想吃宵夜就自己到廚房裡拿,聽見嗎?」
「知道了,媽你去睡吧。」
葉雨一手把杜巍的嘴捂得嚴嚴實實的,及時阻止了一串即將從齒縫裡進出的笑聲。杜巍呢?他雙手圈著葉雨的腰,額頭抵在葉雨的前額上。這可是個高難度動作,因為他們的身高實在差太多了。於是乎,這個本該很親暱的姿勢從側面看來竟是有點兒可笑的笨拙。
「好險。」葉雨一吐舌頭,把手從杜巍嘴上移開。
「憋死我了。」杜巍喘了口氣,卻仍不肯把懷裡的人放開。
「你怎麼了?」葉雨仰起頭問。她起初還不習慣從這樣的角度說話,後來時間一久也不覺得有多難受了。
「我不想離開你。」杜巍摟著她的胳膊叉緊了緊。
「難道我們要維持這個姿勢一輩子?」
「如果可以,我寧願這樣。」
「呆子!」葉雨罵了他一句,可甜甜的滋味正在心頭慢慢化開。
「如果你留我,我就不去日本。」
「你說什麼傻話?杜伯伯一定是有事才叫你去的。再說,你們父子那麼多年沒見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
「可是什麼?」
「我不知道……」
「看看你,馬上就能見到杜伯伯,說話都顛三倒四起來了。放開我,我來幫你收拾行李。」
「我會回來的。」杜巍突然鄭重的握住葉雨雙肩,好像在說一個誓言。
「你敢不回來?」葉雨笑著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不回來……或者回不來呢?」
「你要是不回來,我就背著《落雨的晴空》和期中期末所有的考試卷去日本找你。滿意了吧?」
「你相信我會回來?」
「嗯,我相信。」葉雨輕輕點頭。
「為什麼?」 ;
「不為什麼,我就是相信。」
不為什麼,我就是相信……我就是相信……看著站在他面前,已經長大的小葉子,聽著和六年前一模一樣的回答,杜巍發覺,自己又一次陷落在那對圓圓的酒窩裡,難以自拔……
☆☆☆☆☆☆☆☆☆☆ 杜巍走了。葉雨目送他上了前往京都的飛機。
「我一到就給你寫信。」他出關的時候拉著她的手保證。
她只是笑著點頭,一句話也沒說。
當天空盡頭那點白色的影子逐漸溶進天藍色的屏障,葉雨用力眨了眨眼睛。視野清晰了些,可飛機的確已經飛遠了……再也看不見了……眼淚,終於不聽話的滑出眼角,順著兩鬢的髮絲一直流到腮邊……癢癢的。
為什麼哭呢?葉雨問自己。想哭還怕沒有理由嗎?再簡單不過了,因為天空亮得刺眼嘛!因為眼睛進了沙子嘛!因為……因為她根本沒那麼堅強嘛!因為她根本不想杜巍離開嘛!因為她……不習慣一個人……幾個月也好,幾星期也好,幾天也好……沒有杜巍在身旁,她就是會寂寞嘛!可是……
她揉著酸痛的頸項,又一次對自己說——
杜巍,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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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
準確的說,這是一個陰雨綿綿,頗有些涼意的,初秋的下午。
柏油路面泛著微微的水光,和著「啪嗒、啪嗒」的聲響,隱約折射出路人的行色匆匆。沿路的店舖皆是門可羅雀的光景,除了幾個忘了帶傘的倒楣蛋焦急的瞅著灰得像是在發酵的天空,哀歎自己有家歸不得的悲慘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