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個小小的九品武官,平常沒機會接觸大官,更別說皇族了,雖然上船前接受一大堆繁文縟節的訓練,沒幾天的工夫就忘得差不多了,但他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應該抱公主,更不應該抱那麼久。
他感到不安,同時也感到難以抑制的興奮和歡喜。
公主抹抹哭花的臉,仰起頭,端出公主的架子。「你躲在旁邊做什麼?」
「剛下守備,船艙那邊人多吵雜,所以就到這邊……睡覺。」
到這邊是想圖個清淨,睡個好覺,卻萬萬沒料到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會到這裡來,他真的嚇了一大跳,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乾脆躲著不出聲,見公主有難,這才出手相救。
「你倒好,想上哪兒就上哪兒,想幹麼就幹麼,輕鬆自在。」
趙成信疑惑的抬頭看公主,她年紀比自己還小,怎麼說起話來好生幽怨,剛剛也哭得傷心斷腸。於是他說出了不該說的關懷。
「公主,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有什麼下官可以幫忙的嗎?」
「誰也幫不了我,我不想去什麼西洋,我只想回宮。」一提到回不去的故鄉,眼淚又滾了下來。
「妳別哭,別哭嘛。」趙咸信看她又哭了,也顧不得禮數,起身過去安慰她。
「我偏要哭,你管不著。」
「我爹死了,我娘哭個不停,結果眼睛就給哭瞎了,妳這麼年輕,眼睛這麼漂亮,哭瞎了多可惜。」
她愣了一下,才剛退下的紅潮,又衝回臉上,淚眼汪汪的看著微笑輕哄她的男子,讚美的話她聽多了,可是就沒一句讓她這麼高興過。
「你娘眼睛瞎了,你怎麼還狠心撇下她上船?」
「上船的安家費夠買一畝薄田,大哥會替我好好照顧她的。」
「安家費?也不知道回得去回不去,應該叫買命錢才對。」她輕哼一聲。
他不以為意的笑笑,「我們這種賤命有人買也不錯,總強過一家人全餓死。」
她又愣了一下,她連肚子都沒真的餓過,他竟然輕鬆的說出「餓死」兩字,口氣中一點怨恨都沒有。
「你不怨嗎?不怨上天不公平嗎?」她訝然反問。
他淡然一笑。「也不是沒怨過。不過想想,人各有命,與其怨命,不如努力改變命運。」
「改變命運?」這話讓她不由自主的挺直身子。
他眼中燃起希望的光彩。「安家費已經改變了我家人的命運,總算能有一份溫飽。我不知道下西洋可不可以改變我的命運,不過我想試試。」
他長得不算特別俊俏,然而散發出來的氣息卻強烈的吸引她,他說的話更是撼進她的心坎裡。
「怎麼試?」她也渴望改變這該死的命運。
他不好意思的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盡量去試些不一樣的事。這次下西洋就算沒闖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成績,至少也開了眼界、長了見識,這樣也不錯。」
「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高見。」她失望的咕噥一句。
他臉一紅,難堪的搔搔頭,「公主書讀得多、懂得多,請您指點一、二。」
「你哪有把我當公主。」
這話一出口,她才驚覺事實,其它人對她不是敬而遠之,就是諂媚阿諛,可是他卻把她當成鄰家女孩一樣對待,自在的說話,好生的哄著,一股陌生的喜悅湧上心頭,她喜歡這種感覺。
「下官失禮了。」趙咸信急忙跪地行禮,心裡暗罵一高興就忘了分寸的自己,冒犯公主可是死罪,只怕還沒改變命運就先了結命運了。
「恕你無罪,起來回話。」公主掩嘴竊笑。
他訝然站起,看見她甜美的笑容也跟著笑了,深埋在心匠的愛苗啵的一聲冒出頭來。
「你倒是說說看,下西洋能開什麼眼界、長什麼見識?說得好,我便饒過你;說不好,我就罰你。」
他興奮的說著別人告訴他的趣事、珍聞,大象、色目人、穆斯林、香料、黃金、寶石、翡翠等等。
「公主,那麼多好玩的東西,妳最想要什麼?」趙咸信好奇的問。
公主黯然垂下雙眼,幽幽的說:「如果可以選的話,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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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家……」
向北辰苦著一張臉,低聲呻吟。
餐廳中坐滿了幾十個大漢,他們大口大口的吃著晚餐。
面對晚餐,她卻沒什麼胃口,空氣中充滿了男人的汗臭味,桌上的合菜不但粗糙又不衛生,光看那些男人的筷子夾來夾去的她就怕,更別說下筷了。
「向小姐,別客氣,多吃點菜。」孫念祖熱心的招呼。
筷子不約而同的停在半空,男人們不好意思的訕笑幾聲,突然懂禮貌的請客人先用。
向北辰雖然聽不懂越南話,但懂得他們的友善,只是他們的好意她卻無福消受,只能尷尬的對他們笑笑。
「跟他們吃飯千萬不要客氣,不然就沒得吃了。」向西平夾了一些菜到妹妹碗裡,請大家繼續用餐。
「吃不慣?」王蠻抬眼看她。
她臉上一紅,雖然嫌臭、嫌髒,她也知道不能說出無禮的話。「不是……我……暈船……人不舒服。」
「不吃怎麼行。」
向西平領著妹妹到廚房櫃檯邊,拜託廚師幫她煮碗稀飯。
「三哥,你才來兩個月就會說越南話了,好厲害。」向北辰一臉敬佩。
「那是妳聽不懂才會這樣說,我說得很爛,常常要人幫忙,還是阿蠻厲害,來半年就說得嚇嚇叫。」
向北辰轉頭看,王蠻和人聊得正起勁,果然溝通流暢,沒有障礙。突然,他望向這邊,迎上他的視線,她的心猛然一跳。
她自認不是膽小的人,事實上還有點傻膽,可是,面對他時總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心頭怦怦直跳,她想了一會兒,姑且將這種感覺歸類為「緊張」。
「看什麼?」黎安娜發現王蠻的視線緊黏著「小公主」,心裡很不是滋味。
「沒什麼。」他低頭猛扒飯。
他是怎麼了?不但破例讓女人跟著他,路上還逗著人家玩,現在又猛盯著她看。
這可不是他平日的作風!
張清「咦」的一聲,經黎安娜這麼一點,他也發覺今天的王蠻的確不對勁。
王博士長得帥氣高大,他在大學教書的那一、兩年,不知道吸引多少女學生愛慕的眼光,全校的曠男們嫉妒得想打他,不過這老兄嫌女人麻煩、難纏,寧願躲在古書、古董堆中混,也不願意招惹女人。
跟著他到這邊工作,越南姑娘見到他也是頻送秋波,可老兄他依然目不斜視,全心工作。
怪的是,老僧入定的他今天怎麼一副凡心大動的羞澀模樣?!
可疑,太可疑了。
「你吃這麼快做什麼?小心噎到。」孫念祖說。
「我去趕工了。」眾人的關愛眼神讓王蠻感到尷尬,匆匆解決晚餐,夾著尾巴逃走了。
稀飯煮好後,向家兄妹回到餐桌邊,很驚訝王蠻已經吃飽離席了。
雖說是特地為她煮的稀飯,但鍋子、餐具又舊又髒,如果不是餓得厲害,向北辰實在不想動筷,只勉強吃了半碗。
轉頭看三哥一副和大家混得很熟的樣子,她詫異不已。
以前三哥穿的不是ARMANI,就是BOSS,現在竟然一身廉價的T恤、短褲;以前非五星級的美食不吃,現在竟然和這些粗漢子一起吃大鍋飯;以前呼朋引友四處玩樂,現在竟然肯窩在這麼苦的環境幫忙打雜。
這哪裡是她認識的三哥?!若非親眼所見,否則打死她都不相信。
稍晚,向西平帶著妹妹到船艙休息。
「我的房間讓給妳,我去阿祖那邊擠一擠。」他隨手把雜物丟進櫃子,弄松枕頭,想辦法讓妹妹舒服一點。
「這個房間比我們家的浴室還小,這種地方你怎麼待得下去?」現在只有他們兄妹倆,向北辰也就坦白說話了。
「嘿嘿,嚇到妳了。我現在脫胎換骨,不一樣了。」向西平得意揚揚的大笑。
「到底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她沒好氣的推了他一下。
「簡單的說,我找到我自己了。」
「拜託--」她翻了一個大白眼,只差沒口吐白沫。
他拉妹妹坐下,語重心長的說:「我沒大哥有學問、有魄力,也沒二哥聰明、鬼點子多,我不是討厭他們,只是很厭煩老是被人拿來跟他們比較。」
「你有你的優點,別管別人怎麼說。」三哥總是一副樂天過頭的樣子,她沒想到他這麼介意。
「妳是女孩子,如果玩夠了,找個好男人嫁就行了,可是我不一樣,再怎麼說我也是個男人,老被人當成一事無成的公子哥兒,也會覺得窩囊。」
「躲到這邊就覺得快活了嗎?你這樣是逃避現實。」
「我不是逃避,是面對現實。」他興奮的說:「我們贊助考古可不單單只為了空名,這中間其實很有賺頭,之前有人在藩切那邊撈起七千多件古物,保守估計拍賣價值約六百萬美金,折合兩億多台幣,兩億多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