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錠銀子是他僅有的財產。
鴇娘握住那幾塊銀子,深知這年輕人的執著。「好吧!我去問問看她願不願意見你。」
「謝謝嬤嬤,謝謝。」天養不停地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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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見我?」無邪昂起臉來,目光空洞而茫然,像是整個靈魂全讓人給掏干了似的,只剩下一個空軀殼。
「他來做什麼?」
「只說是要見你。」
「讓他晚上再來吧!」
「我的好女兒呀!他要是有那麼好打發,嬤嬤這會兒會來這煩你嗎?」鴇娘將手裡的銀子遞過去。「這像是他僅有的積蓄,他全拿來見你了,你要是不見他一面,看他那個樣子,也絕不會死心的。」
「他不死心,那就讓他等吧!」無邪的人生已是無望。
「他要是真的等了呢?」鴇娘問。
無邪一楞,隨即輕笑出來,覺得自己很傻。「不!不會的,他沒那麼傻,怎麼可能傻傻地等下去?」
「那是你還沒見到他的人,所以,不曉得那楞小子有多執著。無邪,嬤嬤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什麼男人嬤嬤我沒見過,你以為經營一家娼館,你嬤嬤我能有幾分良心?要不是那傻小於真的執拗,我會幫他跑這一趟嗎?
「去見見他吧!」鴇娘勸著無邪,她是真的心疼陰家的遭遇,也心疼天養那孩子。
「你要是見到他,便明白嬤嬤我為什麼會破例讓他在這個時候進來見你,那孩子像是幾天幾夜沒睡好,整個人比你還憔悴,你就見他一面吧!」鴇娘將銀子包在無邪的掌心裡。
才幾錠銀子的重量,卻重得讓無邪幾乎握不住。
見他吧!
見他一面,讓他徹底死了心,日後,那人便不會再來煩你了,無邪對自己這麼說。於是,她答應見天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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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他嗎?怎麼才幾日不見,他卻遠比蹲在牢裡受苦的她還來得落拓?無邪楞在原地,不知該不該再前進?是天養發現了她。他的心彷彿知道她進來,猛地一抬頭,立刻撞見無邪掀了簾子進來。他衝著她笑,彷彿她是他的天地,只有她的一舉一動才能牽動他所有的情緒。無邪的心口一慟,不明白這人怎能如此掏心掏肺地對待她?
她那天只不過是順手解了他的圍,那是她好管閒事,不是心存善念,他何苦為了她一個順水人情,如此奔波?
「陰姑娘。」天養叫喚她。
他的嗓音如此輕柔,像是怕驚擾了她。
無邪抬起眼來,開口卻是讓他別再來了。「這裡是銷金窟,任你家是金山銀山,它也有辦法讓你敗光所有的家產,更何況……」無邪看了他一眼。
他身著布衣短褂,一看就不是家境很好的樣子。
「……更何況,你也只不過是個賣貨郎。」殘忍的話語從無邪的口中逸出。
她原是想傷他,沒想到他並不在意。 天養從不在乎自己只是個賣貨郎的事實。
他靠自己的雙手跟勞力賺錢,這並沒什麼好羞恥的。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不好過,所以,才故意說這些話來傷我,但你傷害我不要緊,你別傷了自己。」他反過來安慰她。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我在這裡生活得好好的,我哪會傷害自己?」
「是嗎?那就別淨往自己臉上抹這些胭脂水粉。」她抹了厚粉,將自己妝扮得美麗,讓他看不清楚她原來的模樣。
「我不喜歡看你這個樣子。」天養說出他的內心話。
無邪卻冷笑了出來。「就幾錠銀子,你就想指使我?你要是真不喜歡我這個模樣,那麼……沒人讓你來,你何不離開?為什麼偏偏要賴在這裡惹人討厭?」
無邪不愛看他清澄得幾乎像潭清水般的眼眸。
她身為官妓,自是一身污穢;他怎能期待她再像當初那樣的潔白無瑕?
無邪將銀子還給他。「日後你別再來了。」
「無邪姑娘……」
「別叫我無邪,你一個賣貨郎,憑什麼直呼我名諱?我陰無邪雖淪為官妓,但也好過你一個賣貨郎的落拓。」
「嬤嬤。」無邪喚鴇母來。
「哎!」在簾子後的嬤嬤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送客吧!女兒累了。」無邪將銀子留在桌上便起身離開。
天養的目光卻瞬也不瞬的跟著無邪。
這個癡情種!鴇母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她將銀子推還給天養。「我這個女兒心高氣傲,平時若不是官家少爺,她還不願意見客呢!」
鴇母將話說得這麼客氣,是希望天養能自己打退堂鼓,別將一片真心浪費在無邪身上。
天養明白自己配不上無邪,縱使她家落敗了,她仍是他心中最美的那朵水蓮花,而他依舊是個賣貨郎。
他想獨佔花魁女,無異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行為。「我走了。」
「嗯!」鴇母點了點頭。
「煩請嬤嬤代為轉告陰姑娘,日後……日後我不會再來了。」
「是嗎?」鴇母略為失望,不為自己少了個客倌,是為無邪可惜少了個真心對待她的人。
「是的。」天養不願再來。但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無邪。
他不願讓無邪淪為一個連賣貨郎也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的伶人。鴇母說得對,無邪心高氣傲,她是該非官家少爺不見的。
為此,他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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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
「女兒啊!算是嬤嬤我求你,這八王爺是什麼樣的人你是知道的,他那個人向來橫行霸道、囂狂至極,嬤嬤我可是得罪不起那樣的客倌。而你也不是不曉得八王爺有多喜歡你,為了你,他動用權勢,將你護在手掌心上……」
「我不在乎。」不在乎那個八王爺要如何喜歡她。「我不喜歡他。」她討厭八王爺看她時,目光是那般地狂妄,像是足以毀天滅地似的。
「嬤嬤,你就說女兒累了、病了行不行?」她今天是真的不想見客,不想應付任何人。無邪以手支額,黛眉輕蹙,對於這種送往迎來的日子,她是真的乏了。鴇娘眼見勸不動無邪,只好退一步答應道:「好吧!那我去說說看,可你知道八王爺的性子,他若是真要你陪,女兒呀!你可要為嬤嬤我多擔待著,別讓嬤嬤難做人。」
「知道了,嬤嬤。你去同八王爺說吧!」無邪相信那人會識趣,會離開的。畢竟,他貴為八王爺,一身王孫公子的傲氣,受了這種軟釘子,只怕他臉上會掛不住,只要他覺得惱了、煩了,那麼日後就不會再來煩她了。
無邪是這麼想的,然而,她忽略了八王爺對她的狂戀。
他沒走,反倒是自作主張進了她的閨房。
「聽說你病了,要不要緊?有沒有找大夫來看診?」他的手關心似地覆上她的額,一雙如火如炬的目光鎖在無邪蒼白不見血色的面龐。
他的眼波隨著無邪的目光流轉。
無邪拉開他的手道:「我沒事。」
「可嬤嬤說你病了。」
「那是我讓嬤嬤說的。」她沒掩飾自己的謊言。
「你說謊?」
「對。」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見你。」無邪坦白無諱地表明心跡。她睜著眼盯著他看,等他惱怒,等他拂袖而去。但,他沒有。
他直接差人將大夫請來,替她把脈、替她看診……他只當她是真的病了。
「你好好休養,我明天再來看你。」八王爺替她蓋上了薄被,起身離去。
「八王爺是真的對你好。」八王爺走了,鴇娘坐在無邪的床邊,握著無邪的手勸她:「想想看,他那麼高傲的人,明知道你裝病騙他,可他卻還是體貼你的難處,沒為難你,甚至還幫你圓了謊,演出這場戲。今兒個這事要是換上別的公子爺,你說,他們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你嗎?
「那些爺兒們,個個自大地像什麼似的,以為有幾個臭錢,別說你的人了,就連你的心也能買,但,八王爺不-樣,八王爺他·.....」
「嬤嬤,你別說了。」她不想聽這些。
她只覺得心煩,只覺得這樣的人生過得無趣。她才不希罕那個八王爺對她好……她不希罕。
突然間,無邪覺得好煩。
「我的蟋蟀呢?」無邪問,而一顆頭則東張西望地找了起來。
「蟋蟀?什麼蟋蟀?!」怎麼突然問起蟋蟀來了?
「你買了蟋蟀是嗎?」
「不是,就一隻竹草編的蟋蟀,這麼大小,活靈活現的,像是真的一樣。」無邪躺在床上找不到,於是掀了被子,赤著雙足下床,翻箱倒篋地找了起來。
她見不到那小玩意便覺得心慌意亂,心口空洞洞的,像是遺失了什麼似的。
「那是什麼東西?貴重嗎?要不要嬤嬤幫你找找?」鴇娘見無邪找得心急,於是也幫忙找。
無邪找得汗流浹背,才在她的床底下找到那只蟋蟀。那只蟋蟀已沒了當初的青翠,綠色的竹葉已變得枯黃,但它卻彷彿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依靠似的。找著了它,無邪的心便不再那麼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