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瞬間閃過一絲怒意,但很快地又恢復平常的漠然。「他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很好,你現在也看到了。」言下之意是他可以走了。
「真的嗎?怎麼我覺得妳看起來一點也不好?」他的眼犀利地鎖住她。「聽說妳兩天沒去上學了,我猜妳一定也沒好好吃頓飯。」
阮冬妮冷冷地瞥他一眼。「那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語氣除了冷,還帶著強烈的叛逆和敵意。
卓斐然忍不住皺眉,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她的眼神,還有說話的語氣及神態,和之前不太一樣。
以前的她雖然輕幽冷淡,卻仍帶著溫馴,而現在,她的冷淡是帶著攻擊性的,性情顯然有了變化,該是阮芷芸的遺棄對她造成的影響吧。
「冬妮,關於妳母親的事,我能體會妳的心情。」他實在不擅長安慰別人,一張臉像在處理公事般那樣正經嚴肅。「但是,這已經成為事實了,妳不應該讓自己的生活因此而混亂。」
「你知道什麼!」她惱怒地瞪他一眼,渾身像刺蝟般怒張著防備。
「這封信裡面說的應該已經夠多了。」他朝她揚了揚手上的信紙。「加上妳父親告訴我的,我想我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瞪了他一會,接著突地一躍向前,冷不防奪走他手上的信,忿忿地將之撕成碎片。
卓斐然濃眉緊蹙,他從沒見過她如此激烈的情緒反應,是刺激太大了嗎?
撕完信後,她又抬眼怒瞪向他,火氣飆燃地大聲說:「這裡沒有你的事,請你離開!」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任她發洩怒氣,高大的身材不動如山地杵在她眼前。
阮冬妮氣極,突然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推著他。「你走!你走!誰要你多管閒事!」死命地想將他推出她的房間、推出大門外。
然而,不管她再怎麼用力,他仍是動也不動地。滿腔的挫折讓她驀然紅了眼眶,她的母親不要她了,她的父親在這個時候竟還派個不相干的人來看她,她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一刻,所有的傷心、忿怒和委屈霎時一股腦兒全湧上心坎,她不自覺地握拳搥打著他,像要發洩什麼似的,拳落如雨點。
而他,任她發洩著,鏡片後的黑眸又深又沉,她的搥打在他身上並不足以造成疼痛,反倒是她傷心難過的表情,意外地教他的胸口猛然刺痛了下。
在他還沒來得及分辨那突來的刺痛代表著什麼時,他已經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在胸懷裡,然後,他很快地發覺自己做了什麼,並為此感到驚愕不已。
意外地,她並沒推開他。
他寬大的胸膛溫暖而厚實,帶給她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記憶中,她不曾被如此全心用力地擁抱過,她的父親不曾;多年來相依的母親也不曾,她最多只是攬住她、摸摸她的頭,要她好好努力學琴學畫、多看點書陶冶心性,努力成為一個美貌、聰慧與才能兼具的好女孩……
「妳……如果想哭的話,就好好哭一場吧,哭出來會舒服許多。」驚愕過後,卓斐然覺得自己必須說一些話,為自己不受控制的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愣了一下,隨即推開他的懷抱,神情平靜無波地看著他說:
「我為什麼要哭?有什麼好哭的?」他的話提醒了她,不管她做什麼、有什麼樣的情緒反應,都是多餘的,哭泣又能改變什麼?!
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細細地觀望著她,她的眼眶紅紅的,眸底卻已恢復一片淡漠,微抿的唇顯露著一絲倔強和涼薄的笑意,很淡很淡的笑意,像是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的樣子,那張漂亮的洋娃娃臉也彷彿沒有了溫度似。
胸口的位置,又莫名隱隱抽痛了起來。他忽然生起一股衝動,想要伸手去碰觸她的臉,隨即他被自己的意念給嚇了一跳,面對一個比他足足小了十二歲的女孩,他發現自己的心緒總不自覺地脫出他的控制。
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他轉移注意力,說:「別想太多了,我剛煮好一鍋什錦粥,過來吃一些吧。」說完,人已走了開去。
阮冬妮呆立了一下,隨後才緩緩地跟在他身後走進飯廳。
一眼瞧見乾乾淨淨的地板,她頓立不動,垂著眼問:「地板是你整理的嗎?」
他點個頭,替她盛上一碗還冒著煙的熱粥。「別站著,坐下來吃吧。」
她聽話地坐下,望著眼前色香味十足的熱粥發呆,遲遲沒動手。
「怎麼了?妳不喜歡嗎?」他在她對面坐下,也給自己盛了一碗粥。「我想這兩天妳應該沒怎麼進食,熬些熱粥吃對妳比較好。」
她搖了搖頭,沒說什麼,默默地吃起粥來。
吃到一半,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卓斐然手一伸,拿起就懸掛在他身旁壁面上的分機。
「喂……是,我是斐然,嗯……」他抬眼看向阮冬妮。「她很好,伯父你別擔心,我會在這裡陪著她,明天再親自帶她去上學,嗯……」掛斷電話後,他看著她說:「是邵伯父打來的電話,他今天晚上沒辦法過來,明天他會去接妳下課,他有很多話要親自跟妳說。」
阮冬妮沒什麼表情地垂著眼,好像不怎麼在乎他所告知的事。
半晌後,她才抬眼看向他,問:「你和我爸爸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幫他做這些事情?」她的口氣有那麼些不以為然。
他聽出來了,下以為意地回答:「卓家和邵家是世交,我父親和邵伯父也算是老朋友了,幫這一點小忙算不了什麼。」
世交?那麼他也是屬於上流社會圈裡的人物嘍!
「你幫的是別人的家務事,不覺得奇怪嗎?」雖然只有十六歲,心智早熟的她不以為像他這樣家世背景的人會插手幫忙別人家隱晦難解的家務事。
他只是挑了挑眉。「妳是覺得我多管閒事嗎?」
她輕輕地聳了下肩。「我只是覺得你不像是那種會插手管別人家務事的人。」
她的話教他心裡猛然一震,然而訓練有素的他,依舊是一臉的沉穩持重。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他確實不是那種人,這一點他自己也很清楚,只是……為什麼他還是忍不住插手管了呢?是因為她嗎?
自從遇上她以後,他所做的事情一點也不像他原本的個性,他從來不是一個會管閒事的人,沒想到會因為她,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自己的原則。
繼續推究下去,為什麼他會為了她而打破自己的原則?足因為同情、憐惜嗎?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愛心!
「或許是因為我們有緣吧。」壓下心裡微微的煩躁,他平聲靜氣地說。「多一個人關心妳……不好嗎?!」
她愣了一下,本想回說不需要,但手裡貼觸著仍溫熱著的碗,還有舌蕾遺留的食物香味,一句話就這麼梗在喉頭,怎麼也吐不出來。
她無法否認,有人關心、有人在乎的感覺是美好的、溫暖的,也是此刻的她所需要的。
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惡劣的態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剛才……很對不起……」她從來不曾發過那麼大的脾氣,方才脫序的行為就像無知的小孩在耍賴般,任情緒囂張肆虐,波及無辜的人。
母親常教導她,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這個世界並不是只為妳一個人運轉而已,妳的忿傷或忿怒在別人眼裡微渺得不足言道。
想起母親說的話,她心裡不禁又難過了起來,母親說得沒錯,世界並不是只為她一個人運轉而已,但是,她十六歲以前的生命卻是繞著母親而打轉!
所以,當她就這麼拋下她時,她無可避免地受到了傷害,而且傷得很深、很痛。
「沒什麼,我反而喜歡妳那樣。」
卓斐然知道她為什麼而道歉,但他其實不介意她發個脾氣宣洩一番,她畢竟才十六歲,沒有必要學大人一樣強忍著什麼,成為一個沒有情緒的人,過早成熟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的回答讓她微感困惑地瞅著他,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還要再來一碗嗎?」他問。
她搖搖頭。
「那麼,妳該去洗個澡,準備上床睡覺了。」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皺得像鹹菜乾的衣服。「明天早上我載妳去上學。」
她似已回復原來的乖馴,輕輕地點個頭後,走出飯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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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阮冬妮洗好澡走出浴室,腳步遲疑地走到客廳。
卓斐然正坐在沙發椅上埋首於公事中,膝上放著一部筆記型計算機,長桌上還攤著一疊文件資料,捲起袖子的他,手指飛快如梭地在筆記型計算機上移動著,神情專注而認真。
她站在酒櫃旁看著他,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叫他。剛才在洗澡時,她想了很多事情,也有些問題想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