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打定之後,殤月借口採藥,瞞著邵婆婆往城中去。
如果可以,她真的寧願一輩子不要再踏進城裡,而她也以為自己做得到;不料今日竟會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人破了自己的誓言,她作夢也想不到啊……
費了大半天的工夫,殤月終於來到幀王府莊嚴富麗的大門前。
見到王府大門前並無任何異樣,她懸了數天的心至此才稍稍放下。
禎王府沒有治喪的跡象,至少表示應君衡尚在人世。只是不知情況如何呢?
「我想求見尊府王爺,煩請通報。」不遑多想,殤月上前往守門侍衛走去。
守門侍衛聽見來人求見王爺,便拿眼向她上下打量。
他們見對方雖然衣著寒素,氣質卻尊貴懾人。且相貌脫俗絕美,口氣不由得客氣三分。
「你想見我們王爺?你是什麼人,從什麼地方來的?」侍衛依慣例盤問來人的身份。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我有要事要見你們禎王爺。」殤月沉穩地說。
「你不報明身份來歷,恕我們無法替你通報。何況……」其中一名侍衛打量了一下殤月的衣著打扮,態度有些為難的說;「也不是每個人想求見王爺,就有資格可以見得到的。」
對方狀似無心的舉動和話語,令殤月頓時有一種受辱的難堪。
也許對方不是有意譏諷她,但甚以自身背景為恥的殤月卻不能不感到自卑。
她沉默了一下,勉強壓下心中受辱的感覺,開口說道:「是不是我說出身份來歷,你們就願意通報?」
「對。」門口眾侍衛點點頭,站在殤月面前等她說出來。
雖然明知道她一報出自己的身份,勢必會造成更大的難堪,但為了進人禎王府,無論如何她也非說不可。
「好,那請你們轉告禎王爺,東郊九公主求見。」殤月極其緩慢地說。
「東郊……九公主!?」眾侍衛一聽到這個名諱,先是一愣,旋即眼睛瞪得如銅鈴大,狀似驚駭至極。
「九公主!鬼啊!」他們驚呼一聲,轉身便欲逃竄。由於身後的大門緊閉,他們只得往反方向竄逃。
一群大男人死命地往大街上湧去,有幾個在下台階的時候不慎絆倒,一群人在街上跌成一團。
「鬼……有鬼……」
「九公主身上都是鬼啊!」
那群侍衛跌坐在大街上,口中還驚惶不已的鬼喊鬼叫,一時醜態華出。
殤月轉身,站在台階上冷冷地望著他們。看著這種情況,她心中分不清是怒是悲。
「你們這是在鬧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一頂四人轎來到王府門口,轎中人發出一聲冷斥,引起眾侍衛回頭相看。
他們自半掩的帷幕中看清坐在轎裡的人之後,不由得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來到轎前跪安。
「小王爺吉祥!小的們該死,沒來得及接駕,小王爺恕罪!」
「你們在做什麼?在大街之上鬧成這樣,成何體統!」應君衡掀起轎簾,冷冷地斥問跪在地上的那群守門侍衛。
「稟小王爺,有鬼、有鬼……」眾侍衛連聲說道。
「鬼?」應君衡問言,微微蹙眉,「你們在胡說什麼?」
「小的不敢胡說,小王爺請看大門那邊……」
應君衡依言,抬頭望去,不由得當場愣住。
「殤月?」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站在大門前的那個人,不敢相信她會來這裡,更不敢相信被侍衛視為鬼物的人竟是她!
殤月回望著他,神情木然,靜默不語。
* * * * * * * *
「小王很抱歉,不知道九公主駕臨,未曾遠迎,還讓本府侍衛失禮於九公主,小王實在於心難安……」
應君衡將殤月請人王府大廳,禎王爺在知悉一切之後,連連賠罪不迭。
「那些失禮的人,小王必然嚴加懲處,請九公主寬宏大量,別將他們的話放在心上,且恕小王放縱下人之罪!小王在此賠禮,望九公主海涵……」
禎王爺從剛才一直道歉到現在,殤月只是靜默著,一句話也沒說。
坐在一旁的應君衡看著殤月那張過於平靜的臉,心中不禁有些不安。
殤月越是表現得平淡冷靜,他的疑懼就隨之越深,因為他明白,殤月習慣以冷默來掩飾自己內心所受到的傷害。
今日在王府前受辱這件事,勢必對她造成很大的打擊吧!他替她心痛,但卻無法為她分擔她心中的痛楚……他無能為力……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明知命格奇詭是殤月心中最大的痛,為什麼他還會讓她受到這樣的傷害?
大廳上,應君衡在心中不斷自責,禎王爺口頭上一直賠罪,殤月的心思卻令人完全無從臆測。
她淡漠著一張瞼,喜怒不形於色。
直到禎王爺道歉的話講得差不多了,她才淡淡地開口:「今天我來,是為了替令公子驅邪,不是來聽王爺閒談。」
她的語氣異常冷漠得令應君衡一陣心寒。
他望著殤月,卻發現她連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這意味著什麼?他實在不敢去想……
「是、是,這自然。」禎王爺連忙說道。「只是,關於方纔那件事,小王還是要請九公主別放在心上,否則小王內心實在難安。」
眼前的人是他的愛子惟一的救星,他說什麼也得罪不得啊、哪怕好話說盡,他也要求得對方的原諒。
「附在令公子身上作祟的,是一個死靈。」殤月沒有多理會禎 王爺,逕自切人重點。
「死靈?」陪坐在應君衡兩側的彥文、彥武,聞言顯出非常驚異的神情。
「是什麼樣的死靈?」彥文連忙問道。
「一個和應公子有相當親密關係的人死後靈體所化。」
眾人聽見她這麼說,不由得面面相懼。
「知道是什麼人嗎?」問話的是禎王妃。
殤月沉吟了一下,搖搖頭。
「我不清楚其身份,但可以確定的是,對方是年輕女子。」
女子?應君沖聞言,神情明顯一變。
他不禁回想起數月前那場如夢似幻的經歷。濃郁的梔子花香……
「那位姑娘對應公子有極深的掛念和牽絆,因為這樣強烈的執念,致使這位姑娘死後的靈魂無法往生,反而凝聚成一個具有強大怨念的死靈,滯留人間苦苦糾纏。」殤月依據她所瞭解的,說出死靈的成因。
「那……你可知道這個……這個死靈,糾纏君衡究竟有何意圖?」彥文連忙問道。
「帶走他。」殤月淡淡地說道,沉靜的眸子第一次對上應君衡。「這個死靈賴以支撐的力量,完全來自一股對應君衡的無盡執念……企圖將他的靈魂一同攝回地獄。」殤月直望著應君衡,面無表情地陳述。
「什麼!?」眾人不禁萬分驚駭,許久說不出話來。
片刻之後,禎王妃轉向王爺問道:「王爺,你可想得到那位姑娘究竟是誰?因何連亡故之後都還要這樣糾纏我們衡兒?」語氣顯得有些焦慮憂心。
『這……」禎王爺微一蹙眉沉思,也是全無頭緒。「我想不到啊。」
「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人呢?君衡向來不和姑娘家打交道的,怎麼會惹來這種怨靈呢?」彥武對殤月所說的一切,明顯不以為然。「會不會是你判斷錯誤了?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君衡身上的。」
在彥武眼中,應君衡是個異性絕緣體,從來不曾對哪一個姑娘特別用心留意,絕對不是會走這種「鬼桃花」運的人。
「這倒未必。」殤月面對彥武的質疑,並沒有說些什麼,倒是一旁的彥文突然說道。
「此話何意?」禎王爺趕忙追問。「莫非你知道什麼?」
「和君衡有過接觸的女子,不是沒有……」彥文說著,將若有所思的目光轉到應君衡身上。「我想,君衡比我更清楚。」
「你知道嗎,君衡?」眾人將注意力集中到應君衡身上。
應君衡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周蘭萱。」
他早該想到了,那獨特的桅子花香味……
周蘭萱,是他五年前、十七歲時應父母之命所娶的妻室;然而對於這個早夭的妻子,他實在沒有太多的記憶和感覺。
在他依稀的印象中,周蘭萱是個性情內斂、嬌柔羞怯的姑娘,他們成為夫婦的那二年裡,她總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敢過於親近。
因為如此,他從來不曾把這個苦苦糾纏他的鬼物和周蘭萱聯想在一起,儘管那奇特的梔子花香曾令他起疑;所以他直到方才聽殤月陳述之後才確定。
喜愛櫃子花香,確實是周蘭萱一個明顯的癖好啊……
然而,他卻始終不明白,周蘭萱因何要這樣做?不符合她生前的為人啊……莫非……
應君衡驀然憶起周蘭萱從前總是躲在角落窺視他,那抹含羞帶怯的淺笑。
莫非這就是她真正的心意嗎?一份深藏於心、目前不敢表露的心意……
他有些恍然大悟,但依然不是很敢相信。
「周蘭萱!?怎麼會?」
不敢相信的人不是只有他。除了殤月之外,廳中眾上聽到這個名字,全是一副無法置信的驚詫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