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的冷風銳利似劍,來回拉扯著還在聽候跳傘指示的娃娃兵的心。每一次高空跳傘都像在賭生存機率,大家忐忑不安,跳傘前的心情和臉色都格外凝重。
因為在這種高度下跳傘,只要有個意外人生就到此為止了,小命即使勉強撿了回來,多半也是生不如死了。跳傘的意外五花八門、不勝枚舉,譬如,現在渾身抽搐、倒栽蔥跌下機的女教官——
事情發生得太快,娃娃兵們全部傻在當場,猶反應不過來,TC和排在女教官身後一個人影已雙雙衝出機外,逆風一跳!
體型高大的TC下墜速度快,加上跳傘經驗豐富,很快抓住了全身痙攣的人體。
女教官眼白翻出,看似癲癇發作的軀體劇烈抽搐,雙手失去控制,一碰著TC肩頭就箝住他不敢放。
女教官較TC魁梧一倍有餘,力大無窮,她潛意識的求生本能加深了救援難度。
TC迅速扯下袖管,將布料塞入女教官咬死的雙唇間,避免她沒摔成爛泥團之前先咬舌自盡,他同時騰出一隻手扯開她身上的降落傘。
上升氣流一波波打來,高度一千呎一千呎地往下銳降!
女教官的運氣背到家,主傘失去了作用,必須割除!TC從傘格粘住的主傘轉回冷眸,臨危不亂地從腿側摸出刀子。他還沒碰到傘索,兩隻手臂就被女教官嚴重痙攣的四肢局限住,手腳施展不開。
這一帶臨近海邊,風大、亂流多,降落傘不好操控。
TC看一眼高度計,一面應付女教官纏人的手腳,一面計算避開海面所需的滑行時間。計算的結果,七分鐘內他們必須開傘,否則兩人都別想活了。
女教官全身搐動的力道加劇了,TC試著從她絞得太緊的雙臂脫身而出。就在倒數最後兩分鐘,一雙手從上方伸了過來,接過TC手中的刀子反手一揮!主傘斷去,副傘順利展開!
以為是經驗老到、膽色過人的跳傘長跟下來救人,TC設法要拉開身上的傘索,面臨生死關頭也木然無感的冷瞳向上一瞥,突然怔住!
楞楞望著美眸淡淡飄來又迅速飄開的艷,他的視線一時無法從她臉上移開。
風聲在他倆的耳旁拉成一縷細細的哨音,這是快速墜落的警告聲響。
時間迫在眉睫,眼看臭教官開個傘也能拖拖拉拉,艷力持淡然的眸色又被他凡事無關緊要的態度惹出絲絲火氣。真討厭這種人!
隨意糟蹋自己的生命!長年在死亡邊緣遊走,看起來卻比誰都強悍而擊不倒!
下次絕對不要管他了!
沒想到她會著急得湊過身來為自己開傘,TC呆了一下。
她以為他應付不了這個嗎?凡事漠不關心的俊容被身上一雙拉拉扯扯的小手扯出了一個淡笑,兩年前被她槍擊的心口又抽痛著,恐怕是永難平息了。
她是唯一敢和他一起玩命的女人,勇敢得不像話……
海水的澀味已清晰可聞,TC很想讓小姐好好地表現,可惜時間所剩無幾。
就在他決定親手「排除障礙」時,忽然聽見一聲雀躍的歡呼,垂眸一看,原來是小女生終於突破「障礙」找到他身上的傘索了。她的快樂讓經常碰見類似情況、
不曾為千鈞一髮的心情開心過的TC有點驚訝。
早已無感的情緒被她單純的笑靨牽動,他微笑著,伸出手挑開她背上的傘包。
「篷」地一聲,兩朵傘花在蘇格蘭的滿天星斗中同時炸開!
望著上方嬌媚的身影,TC笑起來,金屬質感的笑聲清清淺淺地迴旋在夜空中。這女人的勇於玩命讓他很滿意,滿意到心快炸開了……
「你應該感謝那位小姐的,喜娜。」陰鬱說完,TC把女教官還在抽顫的兩隻手從他肩上扳下來,上仰的黑瞳淺淺淡淡收回來,他望著女教官氣若游絲的蒼白面容,表情寧靜無波也無一絲憐憫之色。
轉而望著腳下肉眼可辨的懸崖峭壁,俊挺鼻端冷淡地哼出話!
「要不是她,你的頸椎已經斷了。」面露柔笑,溫和恭喜:「你運氣不錯。」
第五章
凌晨五點半,陰雨漸歇,小酒館準備打烊了。
被老布遊說團整整煩了三年,五月底一卸下傭兵學校的教官職務,TC立刻飛往蘇丹工作,一個月來音訊全無。明知大貓他們找他找得人仰馬翻、怨氣沖天,他也完全不予理會。
剛從又悶又熱的蘇丹回來,沒回公寓,他拎著行李袋直赴姆媽這兒報到。
沖臉出來,打算到吧檯倒杯酒解解渴,TC聽見一陣交談聲從廚房傳來,沾了硝煙味的長靴轉向,在廚房外面的磚造拱門邊悄悄留步。
「快七月了,你還沒有決定去向嗎?小女孩。」
「有幾份工作在接洽了,爵士不太希望我進他的公司,他說,嗯…… 」
姆媽知道她顧忌什麼,笑著揮手:「店裡沒『別人』,很安全,你儘管說。」
隱約猜到姆媽的出身背景也是不同凡響,否則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可能在危機四伏的風化區立足,所有大小角頭見了她還得禮讓三分呢?艷放心說道:
「爵士他說,他公司接的都是別人無法接下的工作,挑戰性高、風險也高,太血腥,捨不得我出生入死,讓我和薇妮她們一樣做做簡單的行政工作,繼續深造也行。我在傭兵學校的學業成績還不錯,爵士幫我申請到幾所軍事大學的研究所了。」
「你自己呢?你想要什麼?我的好女孩。」
她想要學以致用。想要上戰場尋找生命的真諦,想知道生命是不是很脆弱?
但又不想讓疼愛她的爵士和姆媽擔心,這些內心話她不能講,不能講……
「我希望到處走一走看一看。進不進爵士公司,我倒不是很在意,我只是想要報答爵士為我做的一切,既然他不需要我幫忙,我也許會離開英國一陣子吧。」
「你要離開這裡?爵士沒提到這個呀!留在倫敦和姆媽作伴不好嗎?」
「留在這裡很好啊。」親親愛愛地擁住故作哀怨的姆媽。「我最喜歡姆媽了。」
「比爵士更喜歡嗎?」
」喜歡是不能比較的,姆媽。」艷被姆媽爭寵的童心逗得咯咯發笑,小女孩模樣畢露,眉心間被嚴苛訓練淬練出來的剛毅神色柔柔卸除,她摟著這三年對她照顧
有加的老姆媽又親額又碰頰,溫柔說道:「姆媽和爵士都對我很好,謝謝你們無條件幫助我,讓我在這裡過得無憂無慮。這些年我很快樂,也很感激你們,謝謝。」
「別在老人家面前說這種話,好像你遠行一趟就不回來了。」姆媽回眸瞋她。
「有些話還是早點說出來比較好,誰知道我下一秒還在不在呢?」脫口說完,艷一陣驚愕。忽然對自己消極不可取的想法怒從中來,飛快撿起刷子忿忿幹活!
她早熟的話語強抑著一股深沉難解的悲傷,聽得老姆媽一陣心酸又心疼。
這個孩子沒有根,要是沒個人拉住她,不知會飄泊到哪兒去。真教人擔心……
「小女孩,姆媽知道你這幾年過得很充實、很快樂。」放好盤子,姆媽擔憂看
著艷老是纏著繃帶的雙手。「可是老姆媽有一種感覺,你聽了可別介意。」
「不會的,你說沒關係。」
「你是不是一直告訴自己,你必須過得很快樂?快樂是你的義務嗎?小女孩。」
背向門口,奮力刷洗地板的白色身影猛然僵了僵,聲音太過輕快地笑嗔:「不是的,我真的很快樂,在這裡我學到很多東西、認識很多人,我很快樂,真的!」
她一定真的很快樂,不是姆媽認為的自我催眠,快樂對她不是一種義務!不是!
姆媽憂心忡忡望著逞強的孩子,不想逼她,話鋒一轉輕鬆說著:
「丹尼爾急著回家趕報告,我不讓他叫醒你。他說同學給了票,約你明天去看『悲慘世界』。」從冰櫃摸出兩張票。「爵士說你這三年過得像修女,二十歲了,他允許你開始約會。我們都希望你更快樂更開心,好女孩。丹尼爾十三歲就來姆媽店裡幫忙,是我看大的,他是上進又聰明的好孩子,一存夠學費就去牛津唸書了。」
「好孩子一定要和好女孩在一起嗎?」沖掉地板的泡沬之後,看姆媽不容她拒絕地瞪大牛眸,艷苦笑著接過票。「為什麼有兩張?」
「他怕你不答應,兩張票都放在這裡。」
「所以他明天不來店裡?」該來的躲不掉,好像找不到理由不約會了。
「他要清理公寓,明天看完歌劇如果你答應,他打算邀請你到他那裡用餐。」
艷一陣沉默,當然曉得這意味著男女之間更進一步的親密交往。
「你可別拒絕了,小女孩。不是到丹尼爾家一定要發生親密關係,你曉得吧?
爵士不希望你進他的公司工作也有這點用意在呀,他不希望你沾上太多血腥,大貓、TC那些孩子出身環境特殊,從小就打打殺殺,學人家耍流氓,他們聞慣血味,你不一樣。」擺手阻止艷反駁。「你的背景姆媽不清楚,但我人老,看得也就比別人多。傭兵學校那三年你當開開眼界就好,別真的進來趟渾水了。這條路不黑不白,人性殘忍,一旦走上你就無法回頭,因為心境是無法回頭的,小女孩,姆媽是過來人呀。我們都希望你回復正常生活,和同齡女孩一樣該談戀愛就戀愛,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