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微揚,他神情亦跟著緊繃,正打算趨前扳開她按在肚腹的手──
「不不不,我不是肚子痛。師傅你你、你別過來啦!」她拚命搖頭。
太丟臉、大丟臉、太丟臉啦!嗚……
「人家本來沒事的,人家只是……只是肚子有一點點悶而已,人家只是不喜歡這樣……」
滿腹的不安被戳出一個小洞,瞬間,所有的委屈全一古腦兒地往外衝,她癟癟嘴,終是忍不住放聲大哭──
「嗚哇──師傅,我不喜歡這樣,不喜歡不喜歡啦!為什麼女兒家就得這樣?我討厭一個月一次,嗚哇──我下要啦!鳴哇──」
原是怕他靠近,這時她卻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撲進他懷裡,雙手還緊緊抱住他的腰際。
終於,年永春懂了懷中小姑娘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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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八穩地躺在陌生的床榻上,這空氣很熟悉,是師傅的氣味,清清爽夾,帶著難以言喻的安定力量。
這處屋房就建在學堂後頭,是年永春的住所,裡頭的擺設十分樸素,除尋常家俱外,牆邊還設了許多書架,架上自然擺滿書冊。
一個時辰前,竇金寶哭著被年永春帶來這裡,接下來的事情實在大丟臉,她拒絕回想,反正是年永春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幫她張羅清水、替她準備乾淨的巾帕、哄她別哭、要她自個兒清洗身子……
竇金寶對於整個過程是一片模糊,如今,心情穩定下來,她已換上師傅的褲衫,乖乖地躺在師傅的榻上。
臉蛋好燙、眼睛哭得好酸,想她四海小金寶也有這般淒慘落魄的時候,真算得上是一生的恥辱了。
這事要是教旁人知道,她一世英名盡毀,唯一慶幸的是師傅口風緊,肯定會幫她保守秘密的。
思緒轉到這裡,心忽地一蕩,腦海中浮現出那張好看得沒法挑剔的臉容,眉目間儘是關懷顏色……
她方寸又蕩,深深吸了口氣,入鼻全是他的氣味,在胸腔裡流連,一時間,心臟飛快地鼓動起來,兩團紅暈在頰邊綻了開。
奇怪,她是怎麼了?
印象中,雲姨和大姊沒提過會有這樣的症狀啊?!
唉唉地歎氣,她拉起薄被往臉上一蓋,適才莫名的沮喪已消除大半,如今浮上心頭的感覺卻教她加倍莫名。
有人拉她的被子!
輕咦一聲,她主動將薄被掀開,近距離對上男子徐和的目光,後者悄然無聲地步進,正坐在楊邊凝視著她。
「還會難受嗎?」他問,手背輕輕貼在她額上。
竇金寶因他這舉動,心又跳得亂了節拍,抿唇屏氣,大眼眨也不敢眨。
他收回手,露出柔軟的笑。
「體溫有點高,應是無疑。」
「雲姨說……這是正常的。葵、葵葵水來的時候,體溫都會比尋常時候高。我、我沒有發燒。」她身子壯得跟牛似地。
說實話,年永春剛開始真有些不知所措,畢竟,他從未處理過這樣的「意外」。但金寶兒的蘋果臉就像剛由水中撈出,紅通通的掛滿淚珠,哭聲著實委屈、著實沮喪,他為人師傅的只想為她排憂解難,哪還管得了該有的男女界限。
「現在已是午時,學堂裡的孩子卻回家吃飯去了。師傅送你回四海鑣局,午後的課你不用來,在家中好好睡一覺。」
「師傅……」竇金寶瞄著他,怯怯地喚了一聲。
「嗯?」
她沒說話,唇瓣倒是微微顫動了下,大眼睛還覆上一層可疑的霧氣,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以為她又開始沮喪,年永春一怔,掌心連忙握住她的小手。
「師傅嗯……我知道姑娘家都得呃……一個月一次。你、你是初潮,第一次接觸,自然會不適應,往後一回生、二回熟,也就好了。」說完,他自己都皺起眉頭。
「我不喜歡這樣,我一點也不像金寶了。」
「胡說。」他失笑地搖了搖頭,掌心的暖意滿滿包住她的手。「你還是你,如今來了初潮,說明金寶兒不再是小小姑娘,而是大姑娘家了。」
聞言,她口微張,蘋果臉上紅潮未退,眼中的生氣已然凝聚──
大、姑、娘?
她正在變成大姑娘嗎?
她喜歡變成大姑娘!
大家都喚大姊是「竇大姑娘」,而自己排行最末,總要教人瞧小。若她有朝一日也成「竇大姑娘」,那她就能像大姊那樣幫阿爹走鑣、在道上揚名立萬、五湖四海任她遨遊了。
「師傅覺得金寶兒是大姑娘了嗎?」下意識回握他的手,聲音已恢復慣有的清亮,而那對眼眸裡滿是期望。
瞬間,一抹可人的風采展現,蘋果臉粉嫩粉嫩,五官精緻了起來。
年永春微微眩惑,眉峰暗蹙,一些感覺尚未成形,隨即已被他甩出腦外。
「當然,金寶是大姑娘了。」他淡淡笑著,有意無意地收回素袖,語氣熟悉好聽:「不能再像個小姑娘,動不動就掉眼淚。」
呵呵,她是大姑娘了。
「師傅……」她又喚,上半身坐了起來,咧出一個笑。「你待我真好。」
雖然還是痛恨所謂的「一月一回」,討厭腹腔中悶悶的感覺和腿間的不適,可是有師傅待她好、陪她說話、溫柔地對著她笑,她發覺一切也下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更何況,她正在變成大姑娘。
年永春不語,神情尋常,嘴角的弧度仍舊溫和柔軟。
「師傅,你是男的,為什麼會懂得女兒家的事情?」精神剛恢復,她又開始習慣性地丟出許許多多數人頭疼的問題來。
「是不是有誰教過你,師傅?如果小姑娘變成大姑娘得經過這樣的變化,那小少年要轉變成男人的話,是不是也得經過一些有的沒的?你們也會肚子不舒服嗎?雲姨和大姊只說姑娘家會怎麼樣,可沒說男兒郎會如何。師傅,你一定知道對不對?」
男人的笑變得苦苦的,有些僵硬。
以往,對於她胡亂進出的古怪疑問,他倒也應付得過去,可現下這些事牽涉的層面太過微妙,他說明一個,她勢必要提出第二個,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理也理不清,實在棘手。
「呃……這個嗯……」
他假咳了咳,支吾其詞,想著該如何處理,卻聽見竇金寶新奇地嚷著──
「師傅!你臉怎麼這麼紅?!」
嗄?有嗎?!
他下意識抬起手觸摸,發現臉皮真的挺燙的。
「還有耳朵,你的耳朵也紅通通的。」
聞言,他又摸摸耳垂,神情有些無辜。
「師傅,我頭一次瞧你這個模樣耶。呵呵呵,師傅好可愛喔──」
呃……他啞口無言了。
可愛?!
這兩個字用在他身上,合適嗎?
他瞅著眼前那張圓潤的臉蛋,兩個甜酒窩,再加唇邊一對小梨渦,眼睛笑瞇瞇,眉兒也笑瞇瞇。
唉,那才是真正的可愛。
第四章 酒濃春香
風總這般多情,如撩琴手,撥動著時光的曲音,有悲有喜,拂弄了四個四季的悠轉,忽忽來到竇金寶十八歲的春。
春意甚濃、春光甚好,即便彎進迂迴曲折的小巷內,春息仍尾隨而來。
陣陣精神爽健的叫聲傳出,乍聽之下,以為是孩子們的讀書聲,然再仔細辨別,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倒和武館中訓練弟子時像個十足十──
「喝!喝!哈!喝!」
隨著有力的叫喝聲,學堂前的院子上,十來名孩童正專心地盯住前頭那姑娘的招武,有模有樣地出箏。
「嗯,很不錯。那個虎子他弟,弓步時後腳打直,上臂與肩齊寬,對,就是這樣。」姑娘收回拳頭,旋過身來點撥。
「寶大,我叫小銀子,不叫虎子他弟。」男孩微微抗議。
金寶瞇起眼,呵呵笑了出來──
「你只是小銀子而已,咱兒既是金又是寶,比啥兒比呀?」
她已在前年讀完四書五經,可讀完足讀完了,卻也忘得差不多,但總算「勉強」完成了學業,早不是永春學堂的在學學生。
不過,這對她似乎沒什麼影響,一有空,她還是猛往學堂這兒跑。
心想師傅孤孤單單一個,總放不下他的。
原先,竇金寶是想利用閒暇時候,在學堂裡打打雜、替師傅管著一群孩子,繼續擔任永春學堂的孩子王。然在去年夏天,年永春卻突然問她願不願意教學堂裡的孩子習武。
這還用得著問嗎?她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
雖然不清楚師傅是怎 知曉的,可這樣的願望一直擱在她心裡,早想讓學堂裡的孩子也像她一樣接觸武術,並非要練到多厲害的程度,因為習武最終目的是為了強身。
當然,也是為了方便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總之,她竇金寶現下是永春學堂的首席武術指導囉,呵呵。
「來!別偷懶,跟著我繼續練。」說著,已擺出沉穩架勢。
今天的武術課程排在午後,當她來時,一群學童已站在院前甩手踢腳地活動筋骨,而師傅將孩子交給她,一眨眼竟不知上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