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半歡欣、半羞澀的不自在,咀嚼起來的滋味,原來如此甜美……
突如其來的狂風吹來,霸道地打斷水月漫然的思緒。狂風撩起髮絲,垂落她眼皮,遮去了視線,她拿手收攏散亂的秀髮時,不經意發現一朵落上髮際的紅梅。
她怔怔地取下那朵紅梅花。
記得他們剛搬進這屋裡的第一天,火影曾摘下一枝紅梅,親自插進花瓶裡,捧來送她。他說這紅梅開得很含蓄,卻也很美,讓他想起她。
她攤開手,癡癡凝睇著白玉般的掌中央,一點艷美的紅心。
他說她像紅梅。雖然她不認為這艷紅的花和老是一身素黑的她能扯上什麼關係,但這梅花卻也讓她想起了櫻都王宮裡那一片默林,想起他們在林裡的無數次相遇。
這樣的他們,牽扯的究竟是怎樣一份緣呢?她看著掌中花,忽地惆悵。
前陣子櫻都傳來消息,說是羽竹和雪鄉同時派遣使者進宮向雲霓公主求親。相信再過不久,公主就會做出抉擇。
公主的決定,將會牽動整個千櫻的命運,也會牽動她的命運。
或許這枝頭的紅梅還未完全謝去時,她和火影的緣分,便從此斷了……
「祭司大人!小心!」
一陣驚呼陡地自水月身後傳來,她盈盈旋身,只見兩個侍女倉皇朝她的方向奔來。
她顰眉,「怎麼啦?」
「兔、兔子!」侍女們指了指她腳邊。
她跟著落下視線,驚異地發現一隻野兔正在她裙襬處驚慌地亂竄。野兔似乎被追得昏了頭,辨不清方向,竟然一口氣鑽入她裙底。
侍女們尖叫,水月愕然,她凝立不動,感覺腳踝處有個毛茸茸的物體輕擦過。
「對、對不起!祭司大人。」兩個侍女都快哭了,急急趴下來,「小的馬上把兔子抓出來。」
接著,四雙手同時往她裙下鑽去,跟野兔玩起捉迷藏。
這算什麼?水月哭笑不得。
「抓到了!」一個侍女興奮地喊。
水月一翻白眼,「妳抓到的,是我的腳。」
「嗄?」侍女一愣,抬起頭來,見她表情平板,以為她發怒了,緊張得整個人僵伏在地。
「對、對不起,大人,小的太魯莽,小的知錯了,請大人原諒,原諒小的啊!」她一面說,一面拿前額敲地。
「我沒生氣。」她淡淡道。
「什麼?」侍女抬頭,茫然看著她。
「我沒生氣。」
「可是……」水月的表情似乎無法說服那驚恐的侍女,還是垂下螓首,磕了又磕,「請大人原諒小的,小的不是有意的。那兔子是廚房抓來做菜的,料不到牠卻偷溜了出來,冒犯了祭司大人,我真的很抱歉。」
水月無奈地望著這頻頻求饒的侍女。她真如此可怕嗎?都說了不生氣,這侍女怎麼還是不相信?
她歎口氣,主動撩起裙襬,讓迷途的野兔能找著空隙鑽出來,可這小動物彷彿在她裙底找著了安全感,竟然賴著不肯動。
兩個侍女想動手抓,又不敢冒犯水月,只得雙手合十,動之以情,「小兔子,兔子大人,拜託拜託行行好,你快出來吧!」
兔子大人?侍女們語無倫次的倉皇逗樂了水月,她驀地出聲一笑。
「大人?」侍女惶惶抬頭。
「啊!」她急忙以手掩唇,想藏住笑意,可彎彎的眉眼,卻來不及藏住。
這一幕,教正巧回來的火影撞見了,他噙著笑,深情地望著淺笑盈盈的水月。
最近的她,似乎愈來愈常笑了,不似從前,總是一張霜凝的雪顏。
正如近日逐漸消融的冬雪,她身上的冰,也逐漸融化了。
他心情飛揚,邁著輕快的步履走過來,「怎麼回事?」
「啊,是你!」一見是他,水月眼眸一亮,而這明顯的歡迎更加取悅了火影。
「怎麼突然回來了?」她問。
「我回來拿點東西。」他微笑望她,「發生什麼事了?」
「我的裙底,鑽進了一隻兔子。」她莞爾地告訴他。
「兔子?」火影先是愕然,跟著意會這情況有多荒謬後,不禁朗聲大笑,「怎麼會有這種事?難不成妳裙底下有兔子窩?」他嘲弄她。
「大人。」她故意嚴肅地喚他,凝睇他的眼眸亮晶晶,「您若是有空笑我,不如想想怎麼幫忙我解決這困境。」
他還是笑。
「大人!」明眸嬌瞋。
「好好好,我幫妳。」火影蹲下身,瞇起眼看準了,右手一探,果然手到擒來。
他揪著野兔的雙耳站起來,笑吟吟地道:「這就是罪魁禍首,妳罵牠吧!」
水月睨他,看野兔不停踢動四肢,無助地掙扎,不覺心一軟,「給我。」她抱過胖嘟嘟的野兔,搔了搔牠可愛的長耳朵。
「這隻兔子,就交給我吧!」她轉向兩名呆呆站在一旁的侍女,柔聲道。
「咦?」兩名侍女莫名其妙,「祭司大人要親自宰殺這兔子嗎?」
宰殺!這血腥的字眼驚了水月,她蹙眉,「我要養牠。」
「這東西是抓來吃的,不是拿來養的。」火影故意逗她。
「我要養牠!」她挑釁地瞪他,明眸炯炯。
火影心一動。他喜歡她這生氣勃勃的模樣,更驚喜她這女兒家般傻氣又可愛的決定。
他回首,對侍女們笑道:「妳們都聽見了,護國巫女要養這只野兔。從今以後,牠等於也是咱們千櫻的聖兔了,誰敢動牠一根寒毛,哼哼……」他威脅似地瞇起眼。
「小的、小的不敢!」侍女們忙躬身作揖,「小的一定會好好尊敬這野兔……不,聖兔大人。」
這可笑的稱謂逗得水月差點又要笑出聲來,急忙咬唇忍住。
「妳們退下吧!」她莊重地揮揮手。
「是、是。」
侍女們退去後,火影望向水月,劍眉一揚,「聖兔大人?」他揉弄著下頷,煞有其事地咀嚼這稱謂,「下回妳乾脆帶著牠一塊主持祭典吧!」說著,又是一串爽朗笑聲。
她沒好氣地睨他,「你不是要拿東西嗎?」
「這就去拿了。」他笑,一面拉了拉兔子的耳朵,「妳就好好教導咱們聖兔大人一點宮廷禮節吧!」
他朗笑著離去,她凝望他挺拔瀟灑的背影,菱唇不覺淺揚。
她看著,心怦怦地跳,氣息逐漸急促。奇怪,這是什麼感覺呢?為何只不過是看著他背影,她好像便有些喘不過氣?
胸臆,宛若悶著什麼,迫切地想抒發。像是種渴望,一股深沉的、濃郁的渴望,就像那個服了春藥的夜晚,她也和當時一樣渴望,渴望緊緊抱住他……
天!她在想什麼?她臉紅心跳,在心底斥責自己,不許自己胡思亂想。深吸一口氣後,她抱著野兔轉身,走沒幾步,一個侍衛便迎過來。
「祭司大人,風將軍想見您。」
☆☆☆☆☆☆☆☆☆☆ ☆☆☆☆☆☆☆☆☆☆
「你說什麼?就是今晚?」聽聞風翔的話後,水月大驚。
「沒錯。」風翔點頭,老眼閃過一絲詫異。他奇怪水月聽聞這消息後,神情為何顯得有些激動。
「雪鄉國的使者這麼快就回國了嗎?」
「早就回去了。公主決定選擇羽竹國二皇子當天,他就氣呼呼趕回國去了,還當著公主和羽竹國使節面前撂下狠話,說他們國王絕不會就此善罷干休。」薄唇勾起詭譎笑弧,「這下就算雪鄉對我們宣戰,羽竹想必也不會太過意外了。」
而這便是風勁的計劃。多年來,他一直計劃讓公主和兩個國家的求親者陷入這樣的三角關係,以便從中牟利。
如今,時機成熟,公主拒絕了雪鄉國王的求婚,正好給了雪鄉一個攻打千櫻的借口,而這借口,也能說服羽竹相信。
這樣,羽竹就不會懷疑,雪鄉其實是藉著佯攻千櫻,取道千櫻邊境,悄悄進逼羽竹……
「雪鄉真的打算今晚就舉兵嗎?」水月再次確認。
「不錯。」
這一天,總算要來了嗎?這即將壓向她的命運之輪,她,終究必須要面對了嗎?
水月黯然,胸臆漫開濃濃苦澀。
「接下來,我們得先掃除一些障礙,尤其是妳那個正氣凜然的夫君。」風翔諷刺道。
水月心神一凜,「你打算怎麼做?」
「我想了想,為了不讓他有機會干預我們,最好把他調離這邊城。」
「什麼意思?」
「命令他當前鋒,率領一部分兵力先行出東邊外城迎擊雪鄉國的大軍。」
水月一聽,立刻猜到這老將軍葫蘆裡賣什麼藥,「接著再關閉東外城門,不讓他回來,順道開西外城門,大大方方迎接雪鄉大軍?」
「不錯。」
水月蹙眉不語。
風翔不懷好意地打量她,「怎麼?祭司大人好像挺煩惱的啊,莫非是為妳夫君的安危擔心?放心吧,雪鄉大軍不過是佯攻而已,他們真正的目標是羽竹,我們不過是借道而已。」
「……我知道,我並不是擔心他。」水月一整神情,不讓老狐狸看出她內心思緒。「我只是在想,風將軍這一石二鳥之計可真妙啊!讓火影率部分兵力出擊,不但可以將他擋在城門外,不讓他有機會干涉其它兵力的移動,臨西的火將軍得到他出戰的消息,一定也會不疑有他,說不定還急著派兵趕來支持,那就更加不會有人注意到王城裡發生什麼事了。」她慢條斯理地道出風翔的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