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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蘇荻

  「這樣說來,翰淳臉上的鬼胎有救了?」揚起兩道劍眉,費雋淳不自覺地流露出欣喜之色。

  「沒錯,不過這水芙蓉性情古怪,又擅長易容術,登門求醫者莫不是碰了一鼻子灰。有人說她是名佝僂拄杖的老太婆,也有人說她是二八年華的絕色少女,更有人說她其實是個男兒身,總而言之,沒人曉得她究竟長什麼樣。」說到這,男人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雖然我也弄不清她的真面目,但她欠了我一個人情,只要我帶著信物要她依言救治,不怕她拒絕。」

  「鐵大哥的意思是……」

  「哈,我的意思還不夠明白麼?」被稱為鐵大哥的男子爽快豪語。「我陪著翰淳弟親自走一趟,三個月後,保證還他一張俊臉兒。」

  「這……」費雋淳語調一凝,神情肅然。「二弟才剛新婚不久,若要他這時出遠門,恐怕……」

  「不,我去!」

  一個毅然絕然的聲音自廳外傳入,費翰淳跨進門檻,禮遇地朝著那位鐵大哥深深一揖。

  「好久不見了,鐵大哥。」

  「哪裡會好久?不也才兩年?」鐵冀雲再度朗笑,震得四周花瓶玉盆都啪啦搖晃,看得出他內力驚人。

  「這位姑娘是……」費翰淳注意到那名陌生女子。

  「喔,她是我收的徒弟。」

  「徒弟?」費翰淳吃驚極了,卻見那女子神色冷淡,未有變化。

  「別理她,咱們聊咱們的正經事要緊。」鐵冀雲似不介意冷落徒弟,讓她從頭到尾坐著不發一言,當她不存在似的。

  又待開口,廳外又有人來到,是姍姍來遲的馬雲盼,身後跟著奶娘蓮媽與丫鬟茵茵。

  一身珠圍翠繞、臉上塗脂抹粉的馬雲盼裊裊款款進到廳裡,媚態可人地微微一揖,半帶矯情地嬌嗔著:

  「真對不住,奴家來得遲了,若有怠慢之處,還請諸位原諒。」語出同時瞟了眼費雋淳,載溢風情無限。

  鐵冀雲滿臉詫異,理該猜出這女子是誰,但他難以置信的是,費二弟竟娶了這等庸脂俗粉,外表俗艷虛華不說,光這惺惺作態的談吐就令人倒胃。

  「讓我為鐵大哥介紹一下,這位就是二弟媳。」費雋淳同樣在皺眉,只不過他隱忍了下來,不像鐵冀雲大剌剌地瞪著馬雲盼,直接皺起兩道粗黑濃眉,叫馬雲盼也不悅地跟著蹙眉頭。

  鐵冀雲困惑地望了望費翰淳,疑問寫滿兩隻圓大牛眼。

  「這位則是鐵冀雲鐵大哥,另一位是他的徒弟。」費雋淳不著痕跡地繼續為兩人介紹著。

  「鐵大哥你好。」雖然心裡下高興,馬雲盼還是擠出笑容問安。

  「好,當然好。」鐵冀雲粗著嗓門答,聲音大得頗為刺耳,毫不掩飾心裡的反感與反彈。

  「翰淳,你和弟媳相偕而坐吧。」費雋淳朝他說著。

  為了維持表面上的「恩愛」,費翰淳勉強地牽住她的手,知道她嫌惡自己碰她,因而在坐下後快速放開。

  「鐵大哥,你說找著了水芙蓉的住處,就有希望治好我臉上鬼胎了,是麼?」費翰淳不慌不忙地問著。

  鐵冀雲神色一正。「沒錯,你真要跟我走一趟?」

  「那當然。」

  「你不是才新婚不久?」他不客氣地問。

  「新婚不久並不代表不能出遠門。」費翰淳看也不看妻子。事實上,馬雲盼壓根兒也不會在意這事,反之,她希望他離得愈遠愈好。

  「我看也是。」鐵冀雲答得也挺順的。

  「怎麼,夫君這張臉--有得救了?」馬雲盼佯裝關心地詢問。

  「是啊,不曉得小娘子介不介意讓丈夫遠行半年?」先前說是三個月,這會兒鐵冀雲倒是故意將時間拉長。

  「雖不捨得,也得讓他將臉醫好啊。」她風情萬種地盈盈一笑。「您說是不是呢,鐵大哥?」

  鐵冀雲不答理她,逕自望向費翰淳。「費二弟,既然弟妹如此識大體,我也就安心將你帶走了。」

  「鐵大哥打算何時出發?」

  「不急,不急。」鐵冀雲嘻嘻一笑,四十好幾的人還有著頑童心態。「好不容易來您府上作客,最起碼也待個幾天再走,我都還沒吃到香的、喝到辣的,這樣太可惜了。」

  「鐵大哥想吃什麼儘管吩咐,保證讓你大飽口福。」費翰淳溫文一笑。

  「哈,那就好!那就好!」

  接下來他們開始敘舊聊天,但一提及江湖近來發生的事,鐵冀雲可起勁了,口沫橫飛說個沒完,讓聽不懂的馬雲盼枯燥乏味得受不了,也不管禮貌與否,表明自己身體微恙便匆忙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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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鬼的貴客!」

  氣忿地扯下髻上的簪花流蘇砸向鏡台,馬雲盼惱火地一屁股蹬到椅墊上。

  「不過是個大粗人和個平凡女子,也配得上讓我親自過去會面?辦個該死的大老粗竟然還敢用那種不屑的眼光看我,擺明是瞧不起我,可惡!他以為他是誰呀?憑什麼這樣對我不敬!」

  馬雲盼愈想愈生氣,愈想愈火大,腿一伸踹倒了張凳子。

  「嘔死我了!還花了這麼時間梳頭打扮挑衣服,簡直像個大傻瓜!」

  唉,她又在發飆了!茵茵無奈心想。

  「都是妳不好!」一肚子悶氣無從發洩,馬雲盼又把看不順眼的茵茵列為頭號出氣筒。「都是妳!為什麼不弄清楚來人是誰呢?瞧瞧我受了多麼大的委屈!這全是妳的錯!」手指著茵茵大聲咆哮著。

  「是,都是奴婢的錯。」她莫可奈何地回答,一臉的垂頭喪氣,攬錯代罪好像成了她的必要苦難。

  馬雲盼霍地站直,咬著牙,一掀手打算揮她個幾巴掌,就在這當頭,蓮媽突然出聲阻止。

  「哎呀,二夫人何必為這丫頭動肝火呢?」她陪笑地安撫著馬雲盼。「您也知道她無論做什麼事都會犯錯,就別理她了,或者我請燕總管挑個較精明的丫鬟伺候妳,出去哪兒帶在身旁也比較體面,您覺得這主意好不好?」

  馬雲盼冷冷地放下手,嗤聲又坐回凳子上。

  「也對,我是這山莊的二夫人,身邊怎能用個瘸了腿又笨手笨腳的丫鬟?傳出去豈不笑話!」

  「既然二夫人同意,明天我就請燕總管挑一批婢女讓妳選幾個留在身邊服侍。」蓮媽連忙再道。

  「還是奶娘瞭解我。」馬雲盼又恢復了驕傲的表情。「就照妳的做吧,至於茵茵,乾脆就安排她去廚房工作,反正她這副德性到哪兒都礙眼。」

  「是的,二夫人。」

  茵茵無話可說,分不清這感覺是解脫還是傷感。

  她的親娘不想留她在身邊,要把她遣到別處去,這麼一來,母女間的感情就更加疏離而薄弱了,那條看不見的親情線,恐怕真沒繫在兩人心上。

  默然輕歎,茵茵不禁懷疑起自己來到這世上是為了什麼?

  又究竟是為了什麼,要這麼辛苦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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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鐵冀雲與他的徒弟安排好住處後,費家兄弟倆極有默契地前後來到滄浪山上的一處八角亭裡。

  這座山的地勢不高,周邊卻有奇巖群峰環抱著,涼亭名喚「滄海亭」,居高臨下看見的卻不是海,而是灰濛濛的綠色大地,遠霧繚繞的靜夜裡,就見亭簷掛著的圓紗燈籠盞盞點燃。

  雇守的侍衛退下後,費雋淳佇足於竹笆欄杆前。山裡氣溫偏低,卻見他穿得單薄,一襲鐵灰色的衣袍微微飄揚著。

  「你這麼貿然作了決定,好嗎?」這話是背對著費翰淳說的,語氣輕描淡寫,卻聽得出其中的關心。

  「大哥這不是說笑?」原本坐在亭裡石凳上的費翰淳緩慢起身,鬼胎盤踞的臉孔相當平靜。「您不也一直想將我的臉盡快醫好嗎?現下機會來了,我怎能輕言放棄,還辜負了鐵大哥的一番好意?」

  「可你才剛新婚。」他眉宇輕蹙,卻仍沒有回過頭。

  「新婚是一回事,治好我的臉又是一回事。」費翰淳身倚紅色樑柱,望著山下裊裊騰空的白色炊煙,風一吹,便無情地散盡。

  「二弟。」一句二弟,費雋淳已經無聲地來到他面前。「你老實跟我說吧,馬雲盼是不是有刁難你什麼事情?我看得出來,你並不快樂;而她,也看不出有半點為人妻室的樣子。」

  「我跟她很好,大哥想得多了。」他搖頭拒絕了兄長的關懷。

  「是嗎?恕我不客氣地再問一句,你們圓房了嗎?」

  「大哥!」費翰淳霍地移回視線,聲音微微一怔。「這是我和她的事情,您可否讓我自己來處理?」

  「以你這般寬厚仁慈的個性,我認為你是拿她沒辦法的。」

  「你錯了,她沒有你想像中那般糟糕,除了一開始無法接受我的樣貌之外,現在的她,也正努力著適應咱們府裡的一切。」他知道自己很難說服這個形同嚴父的兄長,只能盡量隱瞞個中事實,免得這有損顏面的事情再度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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