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她過度粉妝的艷麗臉龐,還有那一身飾滿金銀珠寶的俗艷裝扮,費翰淳甚覺迷惘,幾年前的那個清秀佳人,究竟到哪兒去了?
「夫君?」看他兩隻眼睛留連在自己身上不知在搜尋什麼,馬雲盼心裡不免有氣。「您聽見我說話沒有?」
「聽見了。」費翰淳鎮定地回神。「有什麼話妳儘管說,我在聽。」
「那麼我便不避諱了。」咳了幾聲,她態度冷淡地說道。「老實說,我對於夫君這張臉很是沒法兒接受,畢竟多年前我看到的你,又英俊、又瀟灑,而且事前我並不知道你毀了容,所以昨兒個晚上才會尖叫著把你趕走,總而言之,我明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也不好嫌棄你什麼。」
她這還叫「不好嫌棄你什麼」?費翰淳兀自搖頭苦笑。
「可是,因為你們的刻意隱瞞,讓我一時無法適應你的樣子,所以,我希望你能給我點時間,我們--」說到這裡,她有些窘迫地望向別處,卻又故作鎮靜地說:「我們一個月後再圓房,可以嗎?」
「可以。」連一秒鐘的考慮都沒有,他隨即回答,反而讓她有些錯愕。
「你……你答應了?」
「沒錯,我答應了。而且一個月後妳若還無法適應,我可以再給妳兩個月、三個月,甚至是半年以上的時間都沒關係。」費翰淳面無表情。事實上,他那張潰爛的臉很難看出喜怒哀樂。
「這……」馬雲盼再度震住,當下也聽出他話裡的意思。
「但是,我也有幾個要求。」
她小心翼翼地嚥了口口水:「什麼要求?」
「第一,不許再毀損我的東西;第二,妳已經進了費家大門,希望妳要有當二夫人的自覺;第三,在外頭,希望妳多少給我留點面子。」
馬雲盼想了想,這些要求都不難做到,只要他不碰自己,再多的要求她都可以忍受。
「我答應你,而且我還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再給你難堪。」儘管今早幹的好事已經敗露,在她身上仍看不到絲毫悔意。
「不過,為避免下人們議論,將這種不光榮的事傳了出去,往後我還是會回房裡睡覺。」
「什麼?」馬雲盼神情丕變。
「放心好了,我不會和妳擠同一張床。」他淡漠說道。
「可是……」馬雲盼本想拒絕,轉念一想,事情鬧大對她也沒好處,何況--何況她不希望費雋淳討厭自己。真令人心煩,為什麼和她有婚約的不是這滄浪山莊的當家主子呢?「好……好吧,我相信你是個正人君子,一定會說話算話的。」像在自己安慰自己,馬雲盼沮喪地答。
費翰淳暗自蹙眉,她的妥協過於平和,讓人分外覺得怪異。
她到底是怎樣的女人?
看來,未來這一個月將是相當重要的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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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天,馬雲盼與費翰淳表面上倒也相敬如賓,讓底下人等沒再蜚短流長。
午後暖陽驅散了前幾日的蕭瑟冷意,茵茵抱著一床被褥來到後庭曝曬場,兩手揮舞甚是俐落,被褥攤在兩根木桿上垂著,她抽起腰間的一柄平板棍,大力拍擊著被身,將霉氣灰塵一併抖盡。
踏上通往雙飛樓的綠簷花廊,迎面拂來陣陣桂花香氣,茵茵陶陶然地深吸口氣,心情頓時大好。
就在即將返回拱門的咫尺,身後有人喚住了她。
「喂。」
茵茵楞了下,扭過頭,看到一個年約四十出頭、穿著白色長袍、五短身材、一臉精明幹練樣的男人就站在那兒。
「你叫我嗎?」
「妳是不是二夫人的貼身丫鬟?」
「是的,你是……」
「我是這府裡的大總管,我姓燕,往後妳見了我,得喊一聲燕總管,懂不懂?」他神色不悅地回答。
「懂。」茵茵硬著頭皮答。要記的人愈來愈多,她真怕哪天喊錯名字。
「妳叫什麼名字?」昂起下巴,燕總管高高在上地問。
「我叫茵茵。」
「那就麻煩妳去通報二夫人一聲,今兒個貴客臨門,她必須與二莊主一併到廳上,莊主在等著。」
「是誰呀?」
燕總管鼓起腮幫子,滿臉凶悍。「這兒有妳問話的餘地嗎?真是沒規矩!」
茵茵飛快閉緊嘴巴,不敢再隨便發話。
「去去去,要把事情搞砸,妳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是,奴婢知道了。」
「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去?」燕總管沒耐性地一翻白眼,險些動手給她一拳。
「喔,馬上去,奴婢馬上去。」茵茵嚇死了,跳起來拐著左腿兒往拱門裡跑。
見到這幕,這個脾氣不佳的燕總管竟也臉色驟變。
「搞什麼鬼!陪嫁過來的丫鬟竟然瘸了個腿,他們馬府都沒別的丫鬟了嗎?」咒罵的同時,卻又帶了那麼點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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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奔回房裡將這事速速稟告馬雲盼的茵茵,這會兒上氣不接下氣,只想弄杯水來解解渴,於是拎起桌上的茶壺,想為自己倒杯茶。
「誰叫妳這麼沒規矩的!」陡地,馬雲盼不悅地拍桌。
茵茵急忙縮手,不敢再動那杯倒好的茶。
在旁邊伺候的蓮媽跟著板起臉孔。「妳這丫頭淨會惹小姐生氣!給我出去罰站,有事會喊妳進來。」
「是,我知道了。」
「等一等!」馬雲盼卻喊住她。
「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別忘了妳的措辭,我已經是這兒的二夫人了!」她神情嚴厲地糾正。
「啊,對不起,我又忘了。」茵茵懊喪地敲敲頭,不明白自己今天是怎麼了,說話、做事總是不對勁,一再地出岔子。
「我問妳,燕總管有沒有說來的人是誰?」
「沒有,他只說貴客臨門,沒說來的人是誰,後來我問他,還被他給斥了回來。」茵茵照實說道。
「哼,也不過是個小小總管,憑什麼這樣囂張?我好歹是這府裡的二夫人,他不尊重妳,就是不尊重我!」馬雲盼柳眉倒豎。「去!去問清楚來的人究竟是誰,否則我不見客!」說了這堆冠冕堂皇的話,還不是存心找碴。
「二夫人……」茵茵垮下青色臉孔。
「還不快去?」
「妳還楞在這兒做什麼?叫妳去妳就去,到底懂不懂規矩呀!」蓮媽氣極,扯著茵茵的胳膊硬將她推到門邊。
「要是大莊主責怪下來……」
「什麼?」聽到「大莊主」三字,馬雲盼的表情有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莊主也會到嗎?」
「是啊,都已經在大廳等著了。」
下意識地撥撥劉海、整整鬢髮,馬雲盼裝模作樣地咳了聲,從方凳上起身,轉而坐落到鏡台前。
「好吧,看在莊主的面子上,我出去會客就是。」
唉,女人果然是善變的!茵茵鬆口氣,雖不解她何以突然改變主意不再刁難自己,但還是慶幸不必跑這一趟。
「奶娘呀。」馬雲盼聲音甜膩地喊。「快來替人家梳個漂亮的髮髻,要耽擱了時間可不好。」
「是是是,奶娘立刻替妳梳個漂亮的髻,一定讓妳漂漂亮亮的。」蓮媽堆起滿臉的笑,接過玉梳為她順直頭髮。
明明都已經習慣了,可一瞧見自己親娘與馬雲盼那熱絡親暱的模樣,茵茵還是心痛難當,黯然地推門出去外頭守著。
抓著兩條辮子,茵茵已經不記得娘曾經為她梳頭過。她只記得,自己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自己洗頭髮、梳頭髮、綁頭髮、剪頭髮,而馬雲盼,她甚至連梳子都拿不好。
一樣是人,出生的背景卻注定了一世的富貴與貧賤。
茵茵落寞地蹲下身子,瞪著庭子裡被秋風刮起的楓葉繞著圈兒起落。
如果她是那楓葉,她要逃離那圈圈,逃到一個平等的世界,每個人平起平坐,沒有人高高在上,也沒有人是奴才。
可,她知道世上沒有這樣的地方,至少,她到不了這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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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虹廳」北臨蓮荷潭,潭水清澈,面積廣闊。
以南則為小池假山,植滿廣玉蘭、六月雪、夾竹桃,扶疏接葉,雲牆下古榆依石,幽竹相傍,山旁花廊曲折。
鋪陳華麗典雅的大廳裡,費雋淳穿著一襲鐵灰色緞面的圓領袍衫,英氣逼人地坐在一張黃花梨交椅上,側邊則依序坐著一男一女,也就是今日登門造訪的「貴客」。
這男的看上去約四十有五,面頰色澤像嗜酒之徒泛著紅光,長眉斜飛、鳳目深瞳,身著墨綠色長衫,身材魁梧健壯,說起話來聲似鐵帛,一旦仰頭朗笑,那洪亮聲響,彷彿要掀了屋頂、拆了房子似。
反觀那名女子則是出奇地寡言靜謐,衣衫皓白如雪,艷若桃李,卻冷若冰霜,如雲似錦的長髮披攏在右肩,用一條白色緞帶簡單束起,身上沒有贅余佩飾,嬌容也未施脂粉,臉色顯得蒼白,卻有種說不出的出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