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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蘇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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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霾午後,屋外陸續飄起銀白細雪,屋內也陸續燒起七、八個火炭盆子,把整個房間烤得暖烘烘的,連一絲寒意都感受不到。

  玄大夫一臉凝重地離開床榻邊,手拈花白鬍鬚走到紫檀几旁坐下,坐在另一側的費雋淳見他蹙眉不語,一顆心如履薄冰,恁地感到寒冷。

  「如何?」

  「我看她這瘸腿該是後天造成的,也許是摔傷、也許是跌傷、也許是被打的,原因有很多種,得問問她本人才知道。」

  「醫得好嗎?」

  「老實說,這位小姑娘的左腿原是可以治好的,可惜延誤就醫,如今她小腿的骨頭都已經定型,若想矯正她的骨骼,恐怕不太容易。」

  他不覺呼吸一窒。「不太容易?意思是她的腿還有得救?」

  「是有得救,可是……」玄大夫歎口氣,幽幽地瞥了床鋪一眼。「那也得她耐得了那股痛才行。」

  「會很痛?」

  玄大夫極緩慢地搖著頭。「不是很痛,是非常非常地痛,鑽心刺骨的痛,而且至少得痛上好幾個月。」

  「怎麼說?」

  「莊主,這您就不明白了,扳骨非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完成的事,中間只要她承受不了那股痛而半途放棄,那這療程可就沒法兒繼續下去了。」

  費雋淳憂心忡忡地沉吟許久,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對了,她身上那點風寒下礙事了,把這幾帖藥喝完,躺個兩天便可以痊癒。」玄大夫順手開了張藥單,寫完時又頓了幾秒,停筆抬起頭。「莊主,這姑娘是你府裡的……」

  「她是我的貼身侍女。」他不著痕跡地答。

  「喔……』玄大夫有意無意地斜瞄他一眼。「雖是和老身無關,但這事還得問你一問,她--她身上怎麼有這麼多的瘀青和傷口?」

  費雋淳神情驟變。「瘀青和傷口?」

  「怎麼,原來你不知道呀?」玄大夫故作驚訝。「我以為她這副德性任誰見了都曉得她受到虐待呢。」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事實上早已握手成拳,十指泛白。「虐待?」

  「或者還稱不上是虐待,但我猜想,她身上大概沒有一處皮膚是完好的吧……也罷,這是莊主您的家務事,老夫也不便多說。」玄大夫甚為同情地將藥箋推到他面前,接著又站起來,扛起長型藥箱。快走到門檻時,玄大夫又回頭說道:「對了,倘若這丫頭醒來後願意接受扳骨這酷刑,莊主可以請人到堂裡跟我說一聲,我會再找時間過來。」

  「謝謝。」費雋淳神色嚴峻地道。

  玄大夫只是淡淡地望他一眼,那一眼卻蘊意極深,就此跨出了大門。

  也在這同時,房內似乎有極細的嚶嚀聲傳出,費雋淳驀地轉身,快步來到床榻邊。

  床上的人兒正眨動著眼睫,試著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剛退燒的她,只覺腦袋沉甸甸的,身子發了點汗,覺得週遭暖和得不可思議。

  好奇怪,她的被子怎變得如此滑柔軟綿?冷風又怎沒從破了的窗子裡灌進來?更奇怪的是,她的床邊有人正看著她呢……

  「啊?莊……」看清來人時,茵茵簡直嚇白了臉,直覺就想起身。

  「好好躺著,妳生了病。」他蹙著眉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剛毅的臉部線條出現不搭調的溫柔。

  「生……病?」像她這麼強壯的身體也會生病?難怪,難怪她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覺得自己虛弱得快要死掉。

  「妳在竹林裡吹風吹得太久,染上了點風寒,不過妳的高燒已退,已經沒事了。」

  他說話的語氣又是不可思議地溫和,但茵茵卻因為他的話而想起了那一夜的「痛哭流涕」,立即又黯下眼神。

  「蓮媽忘了妳的生日?」

  「嗯。」

  「所以妳難過得跑進竹林裡哭?」

  「……嗯。」

  「但馬雲盼為什麼要打妳?」

  茵茵愕然地掀起眼瞼,一時間答不出話來。

  「妳不回答也無謂,反正我知道為什麼。」

  「你知道?」

  「她嫉妒妳、怨恨妳,因為我一再護著妳,要妳留在我身邊伺候著。」他勾起冷笑。「我說得對不對?」

  茵茵已經不打算再為馬雲盼辯護或解釋,她當了十多年的出氣筒,也該仁至義盡了。

  「莊主說得很對,二夫人確實對您有意,雖然奴婢和莊主真的只是單純的主僕關係,可她就是不信。」她語調哀戚地說著。

  費雋淳靜靜聽著,深湛如星的黑瞳掠過一抹灼亮的光芒;光芒的背後,竟隱藏著濃得化不開的深款情感。

  「但我抱過妳,不是嗎?」

  抬起頭,茵茵沒想到他會提起這事,當場窘迫地期期艾艾,紅了耳根子。

  「我想莊主那天或許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安慰自己,所以……」她迅速避開他那雙過度懾人的眼眸。「在以前,馬家大少爺也常動不動就拉我的手、摟我的腰……」

  「摟妳的腰?」費雋淳原本平和的表情激起一股駭人的怒潮。

  「不不不,我沒被他給摟到,我逃開了……」由於不敢撒謊,茵茵硬著頭皮實話實說。「不過他常拉我的手就是,誰教我是個卑賤的丫鬟,即使百般不願意也得忍氣吞聲。」

  「可惡!」他極為憤慨地重擊床柱,力量之大叫茵茵幾乎驚慌地彈起。

  「莊……莊主,你……」她害怕得直往床內縮去,以為他想動手打她。

  看到她不知所措地白著臉往裡頭躲,費雋淳深吸口氣,命令自己務必冷靜。

  「妳別怕,我不會傷害妳,相反地,我要和妳商量件事。」

  茵茵抖瑟著牙齒。「商……量?」

  「妳想不想治好妳的左腿?」

  她驚悸得全身一震。「治好我的腿?」

  「雖然過程很痛,耗時又長,但這是一個機會,可以讓妳擺脫掉瘸腿的惡夢,可以讓妳像個正常人一樣走動。」

  她卻呆呆地,還是沒反應過來。

  「大夫說妳這瘸腿是後天造成的--是不是馬雲盼做的好事?」

  這個問題,立刻又引發她蓄藏在眼底的酸楚。因為不想哭,茵茵抿住唇極力忍著,用沉默來證實他的疑慮並沒有錯。

  「當時蓮媽在場嗎?」

  眼眶滿溢的淚水只差厘米就要落下,茵茵依然緘默著沒敢回答。

  費雋淳懂了,他統統都懂了,痛心疾首地看著她無聲掉淚,終於忍不住伸手將她一把抱起,讓她在他懷裡找到可以安心哭泣的地方。

  強烈心疼她,所以在抱住她柔弱的身軀時,他確定了自己的淪陷,也確定再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答應我,接受治療,讓大夫把妳的腿醫好。」

  「我……我……」她抽抽噎噎地哭,著實心慌意亂了。

  「妳不答應也不行,因為這是命令。」他在她耳畔用極平緩的語氣說著,根本不像是在命令她。

  悶在他懷裡百感交集的茵茵,這才總算點了點頭。

  「而且不管有多痛,都一定要挨過去。」

  她繼續點頭,心中充滿了感激,還有顫動的癡心。就算遙不可及,她還是要去愛他,跟其它戀慕他的人一樣,全心全意地去愛他。

  他對自己的恩情,足以讓自己此生永不後悔地深深愛著他,何況,她比別人都要來得幸運,曾經貼著這個溫暖的胸膛,傾聽他紊亂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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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頭一回探診,茵茵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聲傳遍了整個滄浪山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莊內發生了什麼殺人血案。

  為避免她誤咬了舌頭,玄大夫塞了塊軟布到她嘴裡,並將她的手腳固定在床板上,好方便扳骨的工作。

  痛不欲生的茵茵在床上幾度昏厥過去,因為不能上麻藥,茵茵只能強忍著巨大的疼痛,流著眼淚,拚命說服自己牙一咬便撐過去了。

  因此,當玄大夫結束了第一天的療程時,兩人都已筋疲力盡,尤其是茵茵,她本來只是瘸腿,如今只能像個殘廢人待在床上,全身再使不出半點勁。

  被派來照顧茵茵的是先前在廚房裡認識的阿梅,雖然她羨慕死茵茵能得到莊主的特別待遇,但看她此刻為治好瘸腿所受的折磨,也不覺難過得很。

  「妳還好吧?我扶妳起來喝藥好嗎?」

  茵茵極小力地點了下頭,疲憊地閉了閉眼睛,藉此獲得片刻喘息。

  阿梅將茵茵扶正後,才去端了碗黑抹抹的藥汁讓她喝下。

  良藥苦口,茵茵一聲不吭地將藥喝了盡;阿梅倒沒想到她意志力這般驚人,受盡苦頭還能不皺眉頭地喝下這碗濃濁的苦藥。

  「還很痛嗎?」阿梅關心地問著。

  「一點點。」茵茵有氣無力地說著。

  見她臉色白得像紙,阿梅不敢再多問什麼。「那妳躺下來好好休息吧,有事的話我就在旁邊。」

  「謝謝妳。」茵茵很想感激地對她微笑,但臉部神經顯然不受指揮,嘴角抽動了一陣,就是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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