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她決定和娘一塊兒離開江南前往北方之際,就已經下定決心這輩子要和娘相依為命了。更何況,她的心早在新婚之夜的那一天,就隨著刺入夜吟霄胸膛的那一刀而死去了。
已成死灰的心,要如何復燃?
她這輩子,已不敢奢求能夠幸福,只希望能夠陪著娘度過一生。然而,前陣子孟玉書突然的求親,卻讓一切全都亂了!
她雖然很想拒絕他的求親,可娘卻在她來不及想出個好理由婉拒之前,就一口答應了這樁婚事。
娘的心情她很清楚,她知道娘是希望她有個終身的依靠,有個美好的歸宿。除此之外,更是為了要報答孟玉書這兩年來的照顧之恩、關懷之情。
早已心如死灰的她,為了讓娘高興放心,也算是為了報答孟玉書,便也就答應了這樁婚事。只是……
棠漣漪的眼神一黯,唇邊那抹牽強的笑容又多了幾分苦澀。
她答應嫁給孟玉書,不知道究竟真的是在報答他這兩年來的恩情,抑或是傷害他的開始?
倘若老實木訥的孟玉書知道自己娶了個不情願的新娘,不知道心裡會不會難過?倘若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將一生悼念著那個被她一刀刺入胸膛的男人,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娶了她?
她只知道,不論她怎麼做,這輩子都注定要對不起孟玉書了……
棠漣漪的胸口一陣窒悶,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她欠夜哥哥的,這輩子已無法償還,現下又多了個孟玉書,她真不知道自己背負的罪孽與情債,究竟該如何才能償清?
第二章
大紅的喜服、大紅的喜燭、大紅的喜帕、大紅的喜字……放眼望去,房裡的一切全都是喜氣洋洋的,但是那鮮艷的紅看在棠漣漪眼裡,卻彷彿是沭目驚心的……血的顏色!
「小姐,您真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新娘了!」丫鬟一邊幫她梳妝打扮,一邊忍不住讚歎地說。
棠漣漪瞥了銅鏡一眼,擦得明亮的鏡面反射出一張精心妝扮過的容顏。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那抹了胭脂的雙頰、點了朱紅的雙唇,看起來的確嬌艷美麗,但卻似乎少了點什麼……
喜氣,對,就是少了喜氣!
一般人成親都該是歡天喜地的,但是瞧瞧她……眉不開、眼不笑的,美麗的臉上尋不出半絲開心的神色,甚至連要扯開一抹牽強的微笑都很困難。
若是褪去了身上的嫁裳,恐怕沒人會相信她是一個即將出嫁的新娘吧!
棠漣漪在心裡悄悄地歎了口氣,就見孟玉書的嬸嬸探頭進來看了下情況。
「新娘子準備好了嗎?」
「好了、好了,都已經妝扮好了!」丫鬟立刻回答。
「那就好,前來迎娶的轎子已經到了,新娘子該出來嘍!」
「是,我們這就出去了。」
喜娘和丫鬟們忙碌地張羅著,一會兒為她戴上鳳冠、一會兒為她蓋上喜帕,反倒是身為新娘的棠漣漪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反應。
她恍如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娃娃,被動地任由她們擺佈著,在她們熱熱鬧鬧的簇擁下走了出去。或許是大夥兒忙著注意嫁娶過程中的瑣碎細節,所以都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
在喜娘的攙扶下,棠漣漪懷著複雜的心情,一步步地走上喜轎。
說起來,孟玉書這個人雖然木訥老實,但這回倒也算細心。為了要讓她有被迎娶的感覺,還特地在成親的前幾天讓她住進他嬸嬸家,好讓他可以在這一天將她從嬸嬸家迎娶進門。
對於孟玉書的心意,棠漣漪雖然感動,卻有著更多的愧疚,因為她一點兒也不愛孟玉書,對他,她只有懷著滿滿的感恩之情,卻沒有絲毫的愛意。
她想,在嫁給孟玉書之後,她這輩子大概會和他過著平靜恬淡的夫妻生活,了此一生吧!
心思百轉間,耳邊響起了熱鬧的樂音,她才意識到嫁娶隊伍已經上路了。
這一天,氣候異常陰霾,一陣陣的狂風吹刮著,增添了些許蕭索的氣氛,讓人一點兒也感覺不出這是個適宜嫁娶的良辰吉日。
棠漣漪坐在喜轎內,心裡百感交集。相似的妝扮、相似的情景、相似的樂音,勾起她太多的回憶。
兩年的時間,其實並不算太長,但是對她來說,卻恍若隔世……
「夜哥哥……」她輕聲低喃,眼眶一熱,有種欲淚的酸楚。
雖然事隔兩年,她卻依舊清楚地記得夜吟霄的模樣,依舊記得他那雙溫暖的眼眸,依舊記得他的微笑……
一滴豆大的淚珠,終於克制不住地自眼眶淌落,就在她還來不及伸手拭去之時,外頭突然傳來了騷動聲。
「你是什麼人?你想做什麼?」隨轎的喜娘不高興地問著。
「讓開!」一聲冷厲的叱喝驀然響起。
咦?這聲音……
棠漣漪怔了怔,隱約有種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但她卻想不起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困惑間,就聽見喜娘說道:「這位公子,您若是要尋仇,恐怕是找錯人了,咱們家少爺既和善又老實,從沒和人結下什麼梁子。」
「我的確是和你家少爺沒有過節。」那冷冽的嗓音說著。
「既然這樣,那請你別擋路好嗎?今天是我家少爺娶妻之日,我們得在吉時之內將新娘子送到,你別害咱們誤了時辰。」
「你們誤不誤時辰,跟我沒有關係!」
「你……你究竟想怎麼樣?別破壞人家的喜事呀!」
「轎子裡的新娘,可是叫做棠漣漪?」男人冷冷地問。
「是……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既然是她,那麼這樁喜事,我是破壞定了!」
聽見他的話,喜轎內的棠漣漪怔住,思緒頓時亂成一片。
外頭的那個男子,到底是什麼人?他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又為什麼要破壞她的婚事?
到北方的這兩年來,她除了孟家之外,幾乎沒有認識其他的人,更別說是和誰結下樑子了,為什麼這男人會衝著她來?
驚疑不定間,她聽見喜娘在外頭嚷嚷著想阻止那男人的舉動,她的心驀然一慌,正當不知所措間,喜轎的簾子被猛地掀開。
棠漣漪驚喘一聲,伸手揭開頭上的喜帕,就見一抹高大挺拔的黑影昂然出現在她的眼前,擋住了她唯一的出路,從他身上進發出的強烈威脅感,讓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這男人……可是要殺她?!
棠漣漪驚魂未定地抬頭一看,就見這男人蒙著面,只露出一雙夜色般墨黑幽邃的眼眸。
那雙眼就像他的嗓音一樣,讓她的心裡湧上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你……你……到底是誰?」她勉強自己定了定心神。
「怎麼?不認得我了?」
聽見他嘲諷的反問,棠漣漪心裡的驚愕更深了。
「我們……認識嗎?是不是曾經見過面?」
男人突然放聲大笑,嚇了棠漣漪一大跳。
「我們認識嗎?真是個好問題!」他冷嗤一聲,眸光更顯陰鵝。「兩年不見,沒想到你倒是將我忘得一乾二淨啊!」
兩年不見?棠漣漪望著那雙眼眸,震驚得幾乎不能思考了。
「你……難道是……」
這個男人……難道會是夜哥哥?!
可是……怎麼會呢?這怎麼可能?
兩年前,明明是她親手將匕首刺入他胸膛的啊!當時她雖然害怕、雖然慌張,卻仍是使出渾身的力氣,那力道應該足以致命才是。
難道那一刀,並沒有要了他的命?
倘若如此,當年那「鬼帝」怎會願意給她最後一帖藥救娘呢?
而且,就算他當年真的從鬼門關前被救了回來,又怎麼會出現在北方?
再說,她記憶中的夜哥哥,有著一雙如同暖陽般溫柔的眼眸,但這男人卻渾身進射出冷峻嚴酷的氣勢,全身上下尋不出半絲她熟悉的溫暖。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夜哥哥,你不可能是夜哥哥!」她難以置信地連連搖頭。
見她如此驚樗,夜吟霄的眼庭掠過一抹深深的嘲諷。
「夜哥哥?」他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說過,該改口叫我夫君了嗎?我親愛的妻子。」
他的嗓音異常輕柔,聽起來卻比嚴冬的勁風還要冰寒,棠漣漪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心裡又驚又懼。
這場異地重逢來得太突然、太令人措手不及了,她的思緒亂成一片,心裡更有無數個疑惑,可是她還來不及開口發問,就被他出手打昏。
夜吟霄抱起她輕盈嬌小的身子,在嫁娶隊伍驚慌失措卻束手無策之下,輕輕鬆鬆地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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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漣漪自一場深沉的昏睡中緩緩醒來,她的思緒仍混沌紛亂,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她眨了眨眼,看見自己身上的大紅嫁裳,恍恍惚惚中,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兩年前,回到要嫁給夜吟霄的那一日。
「夜哥哥……」她輕聲低喃著。
夜吟霄——這個打從她八歲起就認識的鄰家大哥哥。在她仍是個年幼貪玩的小女娃兒時,只要逮著了機會,她就愛纏著他一塊兒玩耍,而隨著年紀漸增,她的目光留在他身上的時間也愈來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