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畫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醜是美,他都不在乎,他最最最介意的是對方能不能畫出像樣的東西來,幸好,這小女娃是有作畫天分的,得知這項消息,又讓他安心不少。
「作畫?」
我知你有天分,我要你幫我畫一樣東西。
要她畫畫?太離譜了,她哪有出師的資格,要是換做她爹……提到爹娘,她的眼眶驀然一紅,突地,落下一串淚。
他們說爹爹得罪了人,所以要殺他們一家人,為什麼呢?爹爹是得罪了誰?爹爹人那麼好,怎麼會得罪人?
向來只在乎自己的事,他哪管得了她因何哭泣。
我不愛欠人情,你幫我作畫,我答應你一個條件,如何?
抬起啜泣未停的臉蛋,她眨眨眼盯著眼前一片漆黑。
「條件?你能救我爹娘嗎?」只要能救回爹娘,要她畫上千百張也願意。
只求一家安樂啊!
你應該比我還清楚,你爹娘救不回了。
聽見外人也宣判這事實,她哭得更大聲了。
可是,我能救你與你的奶娘,並保護你們直到老死,如何?
祝火漫不經心的說。就他以為,這條件已是最好的,憑他這魔,能得到他保護的人,前所未有。
女孩啜泣的聲音慢慢小了,並開始思考著這個魔所開出的條件。
保護自己和奶娘?
是了,既然爹娘已不在,奶娘年紀又大了,她也得保護她才行,抹去已無用處的淚水,她吸吸鼻子,記得娘對她說過,將來有一天她必須倚賴自己。那麼,就由此刻開始吧!
第一件事,就是保護奶娘,第二件事……得安葬爹娘。
「你會守信用?」對於這個看不見的魔,她必須謹慎。
放心,我很講信用。
「真的?」她存疑。
祝火捺著性子,第二次給她保證。敢質問他的信用,她是第一人。
「好,我信你。」除了眼前剛救了她們的這東西,她也不知該信誰了,只是她仍有些懷疑。「你真的會保護我和奶娘?」
我剛剛不是說了好。
祝火的耐性漸漸不足。
「那你要保護我們去我爹好友的家裡。」
行。
「幫我把爹娘的遺體好好安葬。」
……罷了,就當作偶爾為之的善事。
可以。
「那要我幫你畫什麼?先說好,太難的,我還不成。」她的火候不夠,還得練幾年。
我也不信任你現在的能力,沒要你現在畫,四年後,我才會讓你動手,這期間內,給我仔細磨練你的畫技。
他已經在畫內待了整整一年,再四年,只要再四年……他便自由了,哈!到時,還有誰奈何得了他呢?
卷靈軸緩緩飄至她面前,她望著眼前敞開後高過自己身高不知多少的畫軸,不知下一步要做什麼。
祝火語帶威脅兼恐嚇。
這是卷靈軸,你給我好好收著,不准亂放、不准離開你的視線、不准傷它一絲一毫,要當作你的生命般珍惜著,要是有丁點瑕疵,任你有幾條命也賠不起,懂嗎?
她點點頭。
攤手。
她照辦,畫軸的一端就落在她兩個掌心上,然後由上頭開始慢慢自動向下卷,最後卷妥,細紅繩也落了下來。
我沒說綁,就不准動手,知道嗎?
一綁著,自己可就出不來,他才不想在接下來的四年又繼續待在裡頭。
「知道。」
現在,讓你奶娘醒來,我們就回去收拾你爹娘。
「收拾?」聽見傷感的字眼,她雙眸開始閃著晶瑩。
死掉,不就等著收拾?
祝火可不認為自己說錯話。最討厭跟人打交道就是這原因,沒事何必那麼愛在文字上斤斤計較。
就算不喜歡對方的用語,她也無可奈何,只是皺了眉頭,反問:「怎麼讓奶娘醒?」
隨你便!看你是要潑水、打她、敲她都隨你意,只要她快點給我醒來,不要耽誤我的時間。
雖然注定要窩在卷靈軸內五年,但看見有人浪費他的時間,他依舊不悅。
「能不能讓奶娘自己清醒?拜託你!」要她動手,她哪下得了手。
這……看在她殷殷乞求的份上,他再做一次好人。
好吧。
「對了,那些人是不是死了?」
中了毒,想活也難。
「那……請你埋了他們好嗎?」她實在不忍見有人曝死山頭,怪可憐。
妳傻啦!這些人剛剛可是要你的小命呢!
她扁了唇。「可是娘說……」話說到一半,她想起了慘死的爹娘,聲音又哽咽了起來。
受不了她又想哭,祝火念頭輕輕一動,不消片刻,那幾個人的屍體已沉入土堆中。
埋好了。
「謝謝。」她感激地說。
真是碰上了個麻煩星!他想。
「對了,你有名字嗎?」總不能「喂喂」的叫。
祝火。
「喔。」她短短一聲,然後等著祝火回問,基於從小受到的禮節教導,她也把這套用在魔身上,但,接下來兩人卻陷入無止盡的寂靜中。
萬籟俱寂,只有點點蟲鳴聲。
沒受過禮儀熏陶的魔,哪會知道她在想什麼。
直到祝火發覺兩人沉默過久,便無聊地隨口問問將要為他作畫的人叫什麼名字。
妳呢?
終於,等到祝火問了,女娃才道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柳紅袖,爹爹也姓柳,娘親姓趙……」唉!又想起她慘死的爹娘,紅紅的眼眶沒褪過色,馬上再染紅,淚水也如浪潮不斷接續。「爹、娘……」往後她只剩下奶娘了。
這會兒,幾乎可聽見祝火咬牙隱忍的聲音。
別、再、哭、了!
沒關係,還剩四年,四年後,他非丟掉這大麻煩不可!
第二章
溫州
時光荏苒,一晃眼,四年的光陰稍縱即逝。
郊外一處廢棄已久的寺廟內,傳出童子的朗朗讀書聲。
個個搖頭晃腦地學著學堂內的有錢小少爺,是了,會在此地的他們都是較貧苦或是無父母的孤兒,想習字,夫子不收他們,經常躲在學堂外偷學,某日,被夫子發現他們的行為,毒打一頓後,他們仍不放棄,最後是他們的毅力感動了經常路過書院的一名年輕姑娘。
那姑娘正是柳紅袖,不過待在溫州的她,為了躲避仇人的追殺,便聽了奶娘的話改姓張,對外是張員外的侄女,知道她真姓名的僅有張府一家人。
要往市集,便會經過崇元書院,就在他們又偷偷前來書院時,柳紅袖是第一個發現他們的人,且以她最清柔的嗓音將他們喚到一旁。
她朗朗如星的明眸直直望著他們,然後才嘴邊浮上一抹笑。
「真想習字?」
聽得出對方沒有輕蔑的口吻,所有人有志一同地點頭。
這年頭,不唸書不求上進就沒有出頭日,所以身為最低賤身份的他們,想翻身就得靠讀書。
柳紅袖聽了,便道:「知道城外有處廢棄寺廟吧?打明日起,每日午時,我會在那裡等你們,遲到,就什麼也別學了。」
他們聽見這消息,欣喜若狂,紛紛抱著彼此高喊。
日後,他們次次都比柳紅袖早到,認真的程度比起書院裡的小少爺們還有過之無不及,而他們要給柳紅袖的微薄束修也被她婉拒。
「去買紙筆吧!」柳紅袖覺得這還比較實際。
其實他們覺得柳紅袖是個挺怪異的夫子,說她溫柔,卻見她經常凜著一張臉責罵他們的偷竊行為;說她嚴厲,她教書時刻又總是輕聲細語,像是捨不得怪他們的資質愚鈍;說她善良,她又回答:「我不當好人,因為好人易早亡。」
最後問夫子為何肯教他們,她竟給了一個更讓人無法期待的答案,至少他們對她不會有這種想法。
「我既然說了不當好人,自是希望教你們也能得到回饋,倘若日後發達不忘我,就是對你們夫子──我最好的報答了。」
基本上,他們個個都以為這麼好心地的姑娘,就該如神仙一般,不求回報才是,不過經過日日相處後,他們也更瞭解他們的夫子是很有原則的。所以呢,他們是很尊敬他們夫子的呢!
喔,不好,夫子在瞪他了,得趕緊收心囉!
柳紅袖看了一眼前面的孩子們,瞧他們都專心唸書後,才斂目,繼續陷入她剛剛的思緒中。
四年前遇上祝火後,直到他將自己與奶娘安置妥當,才由他口中得知原來祝火要她畫的是一個男人,也就是他本人的外形。
他是魔,魔有形無體,一直都只能以別種面貌呈現在人類眼前,但祝火高傲、不屑寄身,所以非要有專屬自己的容貌與身體不可。
於是打她落腳於張員外家後,祝火便時時刻刻提醒她要磨練畫人的技巧,五官、形態與表情,在祝火的高壓調教下,她終於成了名噪一時的人物畫師,無論老少、男女,她都能隨心所欲。
如今的她,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唉!淺淺一歎,她又想起了爹娘與來到張員外家不到一年便過世的奶娘。
那段日子,她又失去奶娘,精神不濟地再也無心去護著卷靈軸,這邊拿,就那兒掉,讓祝火極不信任她的能力,執意要自己護著卷靈軸,現下,卷靈軸就掛在她的書房內,這也倒好,讓她耳根子清靜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