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祝火的聲音飄入她耳底。
「瞧你緊張的,手上拿的是什麼?」其實他已跟蹤她去了一趟市集,幸好沒瞧見什麼,要不然他或許會讓楊鎮華的下半生都不太好過,但瞥見她如此著急那幅畫,心中不禁有了另一番聯想。
他清楚袖兒對自己的畫相當愛護,但從未見她對哪幅畫特別鍾愛,就連她為自己畫上身體的卷靈軸也沒讓她另眼相看。
這張畫,到底畫了什麼?
柳紅袖一聽,生怕讓祝火搶走,趕緊把畫藏在身後。「這沒什麼……是我答應要給雅兒的畫,所以得要回來。」
祝火睨眼瞧著,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哪!
會沒什麼,打死他都不信。
祝火抿唇淡笑,手心一攤,柳紅袖死命護住的畫就到他手上了。
「祝火,你……」
細繩解開,卷軸往下掉,露出了裡頭的畫──畫裡是個僅有上半身的年輕俊俏男人,長相與祝火的一模一樣,不同的是畫中的男人在眼神間隱約可見溫柔,而此刻的祝火卻是雙眸怒焰狂燒。
祝火十分惱火,憶起上次袖兒拚命央求自己讓她畫上她喜歡的樣子,此時再瞧見這幅畫,他怒聲質問:「他是誰?」原來他的容貌是真有其人。
「不就是你。」柳紅袖回得理所當然。
祝火才不信她,手勁一使,畫紙立刻碎裂成片,掉落地上。
「祝火,你實在太過分了!」
柳紅袖氣憤難耐,她最喜歡的一幅畫,就這麼讓祝火平白無故給毀了。
「這個人不會是我。說!他到底是誰?」即使手上威脅的籌碼沒了,祝火也要得到答案。他絕不允許除了自己以外,袖兒心中還有其他男人的存在!
柳紅袖瞪著他。「說什麼?這幅畫是我以對你的印象而畫出的,根本沒有這個人,哪來的名字?!」那是她第一次有了對祝火容貌的想像,所以才畫下這幅畫。
聽見這樣的回答,祝火的神情丕變,由憤怒迅速轉為驚愕。原來以為畫裡的人大概是她在哪認識的男人,沒想到竟然是……自己,讓他真想大笑三聲。
柳紅袖蹲下撿起地上的紙片,又想到剛剛楊鎮華說的話,淚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祝火按住她的手背,輕聲道:「……對不起,我太衝動了。」抬起袖兒哭泣的臉蛋,縱使心疼不已,也無法挽回他一時氣憤下的後果。
柳紅袖收了手,別過頭,不發一語。
「袖兒……」他討好地喊。
「來不及了。」她清楚祝火不喜歡她畫的容貌,而她心目中最希望祝火生成的樣子也遭他毀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不傷心才怪。
「如今真人就在你面前,不是比畫更好嗎?」
柳紅袖才不理他。
望著地上的紙片,再凝視她縮成一團的身影,祝火勉強妥協了。
「我的臉……隨你擺佈了,這總行了吧?」他咬牙含怨道。
這張臉……唉!就當欠了她吧!
「一副施恩的態度,我才不要!」柳紅袖指著地上。「他……比你好多了。」
地上的「他」都已五馬分屍,祝火懶得計較,口氣再放軟。「那……你有什麼條件?」
罷了,對象是她,他願意忍受。
柳紅袖破涕為笑。「以後你要乖乖聽我的話。我說東,你不能往西;我數一,你不能數二。」
太……太得寸進尺了。
「別得了便宜又賣乖。」祝火警告意味濃厚。
柳紅袖想想也對,若是祝火橫了心不理會她,自己也只能自歎可憐,奈何不了他,好吧,見好就收。
「罷了,我胸襟寬闊,原諒你這次了。祝火,我們盡快離開這裡吧。」
「為何?你不是想報恩?」
「『他們』找來了,我不想害了雅兒一家人。」
「我可以殺了那些人。」
柳紅袖淺笑。「要我任由你增加自己的罪孽嗎?祝火,我不喜歡打殺的,我想離開了,平靜的過著日子。」
「不想報仇?」
柳紅袖深深吸了口氣,說了一個不太合乎祝火提問的答案。「若沒有你,我早就死了。」
「袖兒……」祝火無法理解她的心胸為何如此寬大,若是魔,肯定不會讓敵人好過。
「其實有時候我是羨慕你們的無心無情,因為唯有那樣,才能不牽掛,瀟灑一生。」這樣她也才能拔除對祝火的想望。
驀然,祝火想起他的恩人卮奉曾對他說過一句話:萬物皆有心。
如今,他已能稍稍體會這句話的意境。
「袖兒。」輕喊她的名,祝火上前摟住她。「魔本無情,但非無心,否則我也不會喜歡上你了。我是真的……喜歡你。」
柳紅袖合上眼,沒有回話,靜靜感受祝火這些話所帶給她的溫暖。
然後,她無聲落淚,因為她的心再也無法裝作不在意了。
☆☆☆☆☆☆☆☆☆☆ ☆☆☆☆☆☆☆☆☆☆
深夜。
寧靜的張府之外,有團邪氣緩緩匯聚一處。
陰風席捲而來,揚起漫天落葉,紛飛之中,葉片碎裂。
哈哈哈……
狂傲不羈的笑聲迴盪在杳無人跡的街上,更添上一分詭異的氣息。
終於還是讓我找到了吧。
陰冷的聲音肆無忌憚地張揚,正宣告他的來臨,將會是祝火的一場災難。
祝、火──
而張府之內的祝火似乎是聽見熟悉的呼喚,敏銳起身,銳利的黑眸緊緊注視窗外。
不會是「他」,也不可能是「他」,五年前,他已親手將他封入鬼門中,除非……鬼門再開?
祝火眉心一皺,五年前他在鬼門上做了手腳,至少也能撐上十年,不可能這麼快就開啟。
當年執意要封住鬼門的是殘月,他不過是為了想得到殘月手上的卷靈軸,順便將煩人的「他」一併甩開,才會湊上一腳。
他想應該不會是殘月開啟鬼門,沒道理封了又開,又不是沒事找事做。
「是我太敏感了嗎?」他喃喃自語。
柳紅袖一翻身,小手探到身邊的位置空了,連忙睜開眼睛。「祝火,怎麼了?」
「吵醒妳了?」
柳紅袖趴在他身上,搖搖頭。「沒有,發生什麼事了嗎?」同床久了,她也習慣有祝火的陪伴。
祝火握著她的手。「沒事,睡了。」
柳紅袖枕在祝火懷裡,沉沉睡著。
祝火卻是難眠。
真的是他太敏感嗎?
耳底傳入窸窣的葉片聲,他想,應該真是自己多疑了。
☆☆☆☆☆☆☆☆☆☆ ☆☆☆☆☆☆☆☆☆☆
暖風徐徐,吹得人暈眩。
在這種優閒的午後,很少有人專心聽課,就連柳紅袖自己也有些分神,一想到明天祝火的臉就任自己揮毫,想想,她臉上的笑容愈來愈深。
所謂上樑不正,下梁自然歪。堂下的學生們也開始交頭接耳。
收了心緒,柳紅袖清清喉嚨。「栗子,你們在說什麼?」
不知是否天氣炎熱的關係,也弄得人心浮浮,栗子被點到,立刻起身。「回夫子,我們是在說杜員外的公子昨夜死而復生了。」
杜員外的公子杜秋風是個容貌十分溫和,修養極佳,應對進退也十分得體,一點都沒有時下那些公子哥的流里流氣。
不過杜秋風自小身體不好,已在前天死亡,怎又會在昨夜死而復生?
「栗子,是真的嗎?」她與杜秋風僅有幾面之緣,談不上熟識,與他交好的是雅兒。是得知他病故,但也還沒有機會前去祭拜。
栗子點點頭。「是的,夫子,是我今天在市集親眼看見杜公子又生龍活虎地走在街上,而且他的臉色好得不得了,根本不像是個死人。」
柳紅袖思忖著,覺得死而復生的事情頗為不可思議,或許待會兒回去,她可以告訴祝火,讓他看看是怎麼回事。
「夫子!有人來找您了。」
柳紅袖仰頭,看見門外的祝火。
有些早熟的小鬼頭,見到挺拔高大的身影,再看見他們夫子害羞的神情,起哄笑鬧的聲音此起彼落。
讓孩子們一鬧,柳紅袖連忙宣佈今天的課到此為止,並要他們好好回去複習,因為她明天要考他們。
孩子們一聽,臉都垮下了,連忙求饒。
「夫子,不要考我們啦!」
「是啊,我們還沒記住。」
柳紅袖合上書本,意思是沒得商量。「早點回去,別讓爹娘擔心你們,明兒見。」
就算無奈,孩子們也只得乖乖回去準備,以應付明日的考試。
看見他們個個垂頭喪氣的背影,柳紅袖好氣又好笑。
「可以回去了?」直到最後一個孩子離開,祝火才開口。
「嗯。怎麼今天來找我?」
「沒事,只是想來看看你上課的情形。」
兩團紅雲飛上柳紅袖的雙頰,她低著頭滿心歡喜。「這是你第一次想知道我的事。」
祝火握住她的手。「就算你不說,我也清楚你在做什麼,根本用不著問。放心,在我們離開前,我會為他們找到一個好夫子,讓你無後顧之憂。」
柳紅袖滿臉詫異,今天的祝火怎麼會這麼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