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收拾乾淨,真是,一點事情都做不好。」方丈眉頭皺得很深。
「不怪他,都是我不好。」玉玲瓏溫婉地淺笑,隨口閒聊,「這位師父好年輕健壯,想必才出家不久。」
「唔。」方丈對殷之昊一點興趣也沒有,卻不想讓人家知道他小氣地連臨時來掛單的僧人,都強迫著出來幫忙幹活,於是含糊地響應,「塵悟專門負責打掃、清潔,身子骨自然硬朗。」
「貴姓?」
「俗姓區,名龍兒。」殷之昊接口道。
區龍兒?瓏兒是江湖中輩份較高的長者為她取的小名,他這是……娶瓏兒?可惡!
不管他是真知道她的小名,還是一切都是巧合才會這麼說,反正她和他的梁子是結定了!
信手拎起小沙彌重新端來的茶碗,向方丈示禮,眼光則漫不經心地又瞟向他。
外行人或許不明白他蓄意隱藏的真本事,但他瞞不了她,這臭男人一顆腦袋青湛湛、光禿禿,看來既滑稽又詭異,到底他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她一定要查清楚。
「如果小郡主不嫌棄,敞寺倒有兩間清幽的膳房。」
本來她想一口回絕,和尚廟裡吃的儘是青菜蘿蔔豆腐,有什麼趣味可言,不過,有殷之昊這臭男人在就不一樣了。
「承蒙方丈好意留宿,永樂感激都來不及了。」說著,示意身旁的侍女拿出一錠黃金,給廟方添香油錢。
方丈滿臉堆笑,立刻差人為她張羅所有吃的、用的物品,並慇勤地送她至膳房門口。
***
誦經閣裡,一群和尚整齊地坐在蒲團上,半閉著眼,口中唸唸有辭。
新來的幾人,才經過一天一夜的「酷刑」,已經快要原形畢露,不但哈欠連連,有的甚至已頻頻點頭的昏昏睡去。
唯恐方丈發覺,殷之昊忙以掌風將其一一震醒。
幸好方丈適巧宣佈眾僧離去,香板照樣交給小沙彌,起身時還含怒地瞄向他們六人。
「是要你們打坐,不是打瞌睡。」小沙彌不但喜歡倚老賣老當師兄,還喜歡當夫子。「坐定,好好參悟。」
劉肅他們早就心猿意馬,捺不住性子,見他轉入內堂,馬上伸直盤坐的雙腿,「啪」一聲,打死乘機停在手臂上,準備大飽血餐的臭蚊子。
「喂,在這裡不可亂殺生。」殷之昊阻止不及,連著四五個「啪啪」聲,已血跡橫陳了。
「媽的,這不能那不能,我快憋死了。」忽然「咕咕」聲大作,此起彼落。本來沒那麼餓,見了血以後,就餓得更凶。
「大哥,給個假?」劉肅道,「我保證三更前一定回來。」
「還有我們。」有機會誰不想出去透氣。
「不如大家一起出去,飽餐一頓之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回寺內?」慕雲認為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才是真正的兄弟。
殷之昊眼看是制止不了這群餓死鬼來投胎的傢伙們,只得勉為其難的同意。
「不過話先說在前頭,只准買吃,不准買醉。」
「一切全聽大哥的。」飽暖才能思淫慾,現在連五臟廟都沒法子祭了,哪還想那麼多。
***
這夜風出奇的大,才入秋而已,山裡的天候已冷得叫人渾身打哆嗦。
飛天寨的弟兄們在赤燕嶺方圓五十里處繞了兩遍,連一家店面也沒見著,原先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這會兒簡直連走路的力氣都耗盡。
天寶禪寺的高牆外,種了數十株參天的老松,大伙實在累翻了,選擇其中一株軟腿倒下,橫七豎八癱臥成一堆。
「大哥,我們什麼時候下手?」慕雲問,
「明晚亥時。」殷之昊道,「明晚寺方將為李存善作祈福法會,我們正可趁大夥一陣忙亂,無暇顧及我們的當口,搶他個措手不及。」
「我怕餓到那時候,我們已經四肢無力,別說搶,連拿都拿不動。」劉肅咳聲歎氣地抱怨著。
其它人也有同感,只是不敢抱怨得像他那麼明目張膽。
「要是有個肉包子,或菜包也行,總之能填飽肚皮就阿彌陀佛了。」
陡地,一陣肉香襲來——
是錯覺吧?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沒道理六個人同一時間產生同樣的錯覺。
肉香越飄越近,應該就在這附近。劉肅振奮起身,猛轉頭,忽望見一個人——
不只他,所有的人都看見了,但她不是眾所注目的焦點,而是她肩上扛的一雞一鴨和一大包熱騰騰的醬肉才是令大伙眼珠子瞠得快突出的焦點。
「嗨!」玉玲瓏換了一套素淨的衣裳,臉上的濃妝也洗得乾乾淨淨,不知是子夜星辰,抑或銀月輝耀的關係,她今晚似乎顯得格外地丰姿綽約。
「妖女!」慕雲一見到她就火冒三丈,脫口喊道。
「唉,別衝動。」劉肅忙摀住他的烏鴉嘴,笑著問:「玉姑娘這時來到這兒,該不會純粹是為了賞月吧?」
「當然不嘍。」玉玲瓏找了塊乾淨的地方,把預先準備好的布巾鋪上,擺好一干吃食,大方地邀請眾人,「聽說各位大哥頓悟佛法,在此靜修,小妹特地帶了一些『素齋』前來,聊表敬意。」明明是回答劉肅的問話,水汪汪的秋瞳卻不時瞟向冷郁著一張臭臉的殷之昊。
「你說,這些統統都是……素齋?」看起來很不像耶。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她幫忙找借口,「只要心中有佛,任何東西入了法眼,就無肉不素,無菜不齋了。」
說得真好。沒等殷之昊同意,大伙已點頭如搗蒜,心被收買了一半。
「殷寨主認為如何?」她妖嬈地粲然一笑,流轉的眼波儘是嫵媚。
他能如何?他比其它人受的誘惑更深,不只地上堆滿的酒肉,還有眼前的軟玉溫香。
「大哥,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嘛。」再耽擱一刻鐘,保證他們的口水會水淹天寶禪寺。
「別上了她的當,說下定這肉中有毒。」慕雲打死也不肯相信她有這麼好心腸,專程為他們送吃的。
「嘿,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玉玲瓏愀然生怒,一屁股坐下,順手撕開一隻雞腿,放進口中大嚼大咬,還一邊發出讚歎聲。
「大哥!」劉肅快哭出來了。「人家都先吃為敬了,咱們還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我寧可被毒死,也不要餓死。」
除了死腦筋的慕雲,其它四雙眼睛無不帶著乞憐的哭喪樣,慘兮兮地望著他,求他大發慈悲。
殷之昊瞪著玉玲瓏,汪洋如海的黑瞳現出複雜的神色,她是懷著心思來的,精心設計的這餐有何目的,是打算來報仇,還是想分一杯羹?
然不管是什麼,他都只能等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既是玉姑娘的好意,我們豈能卻之不恭?」他率先蹲下來,也不另行取別的吃食,伸手搶走她啃在嘴裡的雞腿。
玉玲瓏狡黠地抿唇嬌笑,「我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那包劇毒竟然沒傷他分毫,真是可惜。
「我既然有毒藥,當然也會有解藥。」殷之昊把啃完的雞骨頭埋進草堆裡,反手抓住她的胳臂,厲聲問:「不是要你乖乖在山上待著,到這兒做什麼?」
「好痛!」她狠狠打了他幾下仍甩不開他,只得由他抓著,「是我娘逼我來的。」
「你還有娘?」慕雲脫口問。
「廢話,誰沒有娘,你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見慕雲得罪了他們的「大恩人」,劉肅忙拉扯他的袍角,要他把烏鴉嘴閉上。
「你娘要你來的目的?」殷之昊兩眼虎視眈眈,緊緊鎖住她的小臉,不容她瞎編借口搪塞。
「偷拐搶騙嘍。」玉玲瓏回答得很坦白。
「怎麼?你們也盯上那個李存善?」劉肅一向沒大腦,兩句話已讓他們洩了底。
「哪個李存善?」玉玲瓏好奇地反問:
「果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慕雲譏誚地說。
「喂,我跟你有仇啊?」什麼黃鼠狼?玉玲瓏一氣把所有吃食統統用布回包起來。「哼,若不是念在江湖同道的份上,我才懶得管你們會不會餓死,不給你們吃了。」
「玉姑娘請息怒,」多麼珍貴的一餐,怎能眼睜睜的讓它得而復失。劉肅急著安撫她,「慕雲這傢伙就這臭脾氣,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
「劉肅,你到底站在哪一邊?」見肉忘友,慕雲火得目皆盡裂。
「呃,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孔老夫子有言:『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就少講幾句嘛。」
打更的聲響傳來,殷之昊心知不宜再多逗留,遂道:「你們先回去吧。」
「大哥呢?」
「我跟玉姑娘說幾句話,隨後就來。」
「我們好像沒什麼好談的,而且我也要回去了。」既然已經套出他們的陰謀詭計,就沒有再瞎扯下去的必要,跟他單獨留下來,包準凶多吉少,還是快快閃人為妙。
「沒有我的命令,你哪兒也不許去。」殷之昊的大掌像拎小雞一樣,迫令她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