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是我一個人的專屬地盤。」他回頭對她咧嘴笑,「我就是你口中那個愛錢的房東兼屋主。」
「……你這麼缺錢嗎?」
他的回應還是笑,沒有辯解。
到了三樓,她簡直是踩進另一個天地,並不是三樓的裝潢多麼富麗堂皇,而是三樓和一、二樓的風格差別頗大。一、二樓給人的感覺比較明亮,不過相當普通,三樓卻帶有太重的「唐虛懷」味道。
挑高的屋頂沒有壓迫感,但必須讓人仰高頭才能看到懸在上頭的燈飾,這點很像他,她每次看他時也有這樣的感覺。
站在原地,遠遠看過去,才真的目測到這棟房子有多寬敞,除了主廳外,運用家俱為裝潢的設計還區隔出不少空間,像主廳旁的大窗戶邊就有間采光極佳的和式風味書房,再過去是吧檯。
「洗完澡再仔細看,再楞下去你的衣服都快乾透了。」唐虛懷將她帶到浴室。「乾淨的衣服我會幫你掛在門上。」
「噢。你也要趕快換衣服,你的情況沒比我好到哪裡去。」她好歹還在他的黑袍裡躲了一陣子,又換上他的襯衫,要是說誰會染上感冒,前頭也還有他排著,輪不到她。
「我到二樓去洗,你洗完就直接到一樓去喝湯。」
「好。」
在別人家洗澡,梁宛歌當然沒打算悠悠哉哉泡熱水澡,隨便沖洗出暖意,不再讓身子被濕意糊得難受就好了,她這輩子洗最短時間的澡就屬這次。
唐虛懷將衣服掛在門把上,意思意思敲兩聲提醒她時,梁宛歌已經洗好了,套上乾爽的衣服,再將大浴巾包著濕發,一步步走到一樓,在經過二樓時,豪哥正坐在地板上削木頭,一旁還有張半成品的小木椅,看到她下樓時,他專注地瞅著她,她回他一個僵硬的笑,但隨即想到自己的臉孔現在歪斜到不適合露出笑臉來嚇人,只好匆匆頷首,小跑步下樓。
「你怎麼洗這麼快?泡菜鍋還沒好哩……我先泡杯茶給你喝好了。」玉玲姊尷尬地看著手裡還沒來得及退冰的魚板,她才在熬鍋底而已,梁宛歌就洗好了澡,看來只好先用熱茶墊底。
「溫開水就好了,不用麻煩你泡茶。」梁宛歌不希望因為她的緣故,讓玉玲姊要多加忙碌。
「不麻煩、不麻煩!妳先坐一下。」玉玲姊回到廚房,再出來時,手上多了杯熱紅茶。
「謝謝你。」梁宛歌雙手接捧過來。
這時,玉玲姊才算完全看到她的模樣。
「你也是先生的病患嗎?」玉玲姊問。
梁宛歌知道她是注意到她不端正的五官了。「……算是。」
「你是因為在別個庸醫那兒整壞了臉,所以才來找先生求助的吧?」玉玲姊眼中流露出好同情的眸光。
「呃……」庸醫?真好的形容。她看得出來玉玲姊對唐虛懷非常尊敬,要是她向玉玲姊坦白那位整壞她臉孔的庸醫正是她的偶像,恐怕有損別人的美夢,所以她婉轉乾笑。「算是。」
「你放心,先生一定能讓你變回漂漂亮亮的模樣,全部交給先生吧,沒有先生辦不到的事,我等等拿些先生手裡整出來的大美人照片給你看,你就會相信先生的技術真的非常非常的棒——」
接下來五分鐘,玉玲姊全用在歌頌唐虛懷的豐功偉業上,還抱來好大一迭的病歷資料,讓梁宛歌看看整型前與整型後的改頭換面。
雖然知道隨便探看別人隱私是很缺德的事,但是梁宛歌的好奇心足夠掩埋所有仁義道德,讓原本只打算瞄幾眼的她到後來變成一頁一頁仔細看——
「她……她不是那個最近竄紅的玉女歌手嗎?原來她也是整型的!天呀,為什麼她的鼻子可以弄得這麼挺、這麼直?」而她的鼻子卻是歪的!不是都出自於同一個人手下嗎?
翻頁。
「咦?這不是那個每次罵人都罵得特別狠的女立委?!她的胸部居然是做出來的?!我一直很敬佩她的身材耶……」A cup爆漲到F cup,好猛。
再翻頁。
「這個整型前後也差太多了吧!」驚呼。
再再翻頁。
「……原來唐虛懷有本事做到這樣,為什麼獨獨就在我身上失效?」低聲埋怨的梁宛歌一連翻了好幾份手術難度比她高幾十倍的案例,唐虛懷都處理得相當漂亮,讓她不得不去猜測,他在替她動手術時,腦子裡到底在分心想什麼呀?
「先生很厲害吧?他沒有整壞過任何一個人的臉或身體,成功率百分之百,無論你之前遇到的庸醫有多差勁,絕對都不能與先生相提並論。」玉玲姊很努力的向她保薦唐虛懷。
「噢。」
梁宛歌瞟見唐虛懷下樓來,還是一身西裝外加一件詭異的黑色醫生袍打扮,頭髮半濕,在他手中毛巾的揉弄下稍稍凌亂,玉玲姊笑笑地回到廚房顧湯,他則在她身邊坐下。
「我一定要先說——不准把我的檔案放在這裡面。」梁宛歌轉向他,義正辭嚴道。她可不想以後玉玲姊又拿這一大堆資料來吹捧唐虛懷的本領時,她自己淪為當中唯一被指指點點的失敗品。
「你希望我銷毀自己失敗的紀錄?」
「我是希望自己不要成為範本——唐醫生,你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把我整得跟這個女人一樣歪鼻腫眼噢,拜託你了。」她拉高聲音,假裝自己是另一個要整型的人,指著臉龐央求道。
他朗笑,「我會特別把你的資料鎖在三樓的抽屜裡,沒有人能去翻來看。」除他之外。
那就好,不然按照玉玲姊這麼熱絡的性子,說不定每個上他家喝茶的人都有機會翻到醫療「秘」字檔案。
她又翻看了好幾頁,心裡的疑惑越升越高。
「可以麻煩你解釋一下,這五大本厚厚的成功案例裡,偏偏就只有我一個人失敗,是我體質的關係,還是你那天動手術時不專心?」她想知道自己成為萬分之一機率的倒楣鬼到底該怪他還是怪自己。
「我也很想知道原因,可能……我那天在發呆。」
「你在把我的臉像切牛排一樣切開時,說不定我的臉正噴血噴滿地,而你——在發呆?!」梁宛歌難以置信。
「你的整型都算小手術,是不會噴血噴滿地的,隆鼻不過是由鼻孔內的切口植入人工硅鼻骨到鼻樑內,傷口很小,割雙眼皮和磨骨都不會血濺五步。」
「那不是重點,而是你竟然在手術過程中發呆?!」簡直不可原諒。
「我只是說『可能』,而不是我真的在發呆。」他用的是不確定句吧。
「那麼,請問當時你『可能』在發呆些什麼?」梁宛歌想知道他腦子閃過的念頭有哪些。
唐虛懷撥順半濕的發,交迭起長腿,半側身的模樣,豪邁中不失優雅,一雙湛藍藍的眼珠子,鑲嵌在帶有西方深刻輪廓及東方膚色髮色的面容上,望著她思忖。
梁宛歌挑挑眉,等他賞個答案。
「我在想,你為什麼會想來整型?」他把問題又丟回去給她。
「不就是為了變漂亮嘛。」她喝著熱紅茶,說出公式化的答案。
「我除了是個整型醫師外,還身兼精神科醫師,在替你動手術前的幾次面談中不難發現,你不是那種單純為了想變漂亮而躺上手術台的人。」說話的同時,他抽出一張黑色燙金名片及紫色名片,上頭分別印著他的兩種醫生身份。
他的專長便是從談話舉止中去分析一個人的個性,這是身為精神科醫師的本能及敏銳。
她雖然不特別漂亮,細細的眉、小小的眼,但還算有自信,就連現在臉蛋被他搞得像張五官沒畫正的人物草圖,還能維持優雅在喝紅茶,畫面稱不上美麗,但也不突兀。
他相信自己不會看走眼,她在乎外貌,不單單是為了美麗。
「你不用把我想得太清高,真抱歉,我就是膚淺到認為外在美絕對比內在美重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在看到你整壞我的臉時,會受到那麼大的打擊,只能哭著跑出你的診所?」梁宛歌一點也不在乎會如何被看待,游移的眼瞟著好幾個躲在門後偷瞧她的人。她長得很奇怪嗎?不過就是五官歪了嘛,做什麼好幾雙眼睛都不放過她?
他還是看出她有所隱瞞,企圖雲淡風輕帶過他的問題。
「你只是突然嚇到,不知所措吧!因為你後來的反應都非常穩定,看得出來整型失敗對你的打擊並不如預期。」唐虛懷撐著腮幫子說。
「我生平頭一次被整壞臉,不知道什麼才叫預期中的反應。」不是哭個幾聲就好了嗎?
「至少不會只是指控我兩句,說我弄壞了你的臉。」
「我下次會多一些肢體動作,例如翻桌呀、砸招牌,或是用椅子砸破你的頭這一類。」謝謝他的教導。
「沒有下次。」他正色道,他不會拿這個開玩笑。
「喔。」她也衷心希望沒有下次,不過他的表情太認真,讓她不敢多反駁,就隨便回他一個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