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自地上坐起的廉貞,不發一語地看著一時片刻間猶回不到現實中的天都,過了好一會,當她終於能夠重新再轉動水眸時,她的下一個反應,即是動作飛快地抽出腰際的佩劍。
無法掩飾臉上訝色的天都,怎麼也不相信她以為已死的他,此刻就靜坐在她的面前,他不但還有氣息,令她覺得詭異的是,他的面色看上去雖是蒼白了點,但他身上卻找下著半點受傷過的痕跡,而那曾經流淌了一地的鮮血,更是不知何時早巳停止不再流。
映在瞳中的容顏,與印在心坎上的那個淡印,並無二致,在近望著她的這一刻,廉貞憶不起封誥先前曾經提醒過他什麼,為了她著想,他又是該如何避開眼前人,他只是恍然的以為,曾出現在他夢裡的人兒,擺脫了時光的控制、走出了他夢境的門坎,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地再次回到了他的面前,只是一身尚未離去的痛意,又硬生生地提醒著他,這並非是夢,而是他必須清醒面對的現實。
在重新見著這張久違的臉龐之前,他原以為,將往事都已忘得差不多的他,並沒有那麼的想念她,他也曾以為他並沒有將她記得很仔細,可現下將她與腦海中的記憶兩相比對後,他才發覺,他所記住的她,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專注到似要將她看穿的目光,像是追人不放的七月流火,靜靜徘徊在她的面容上,在他將目光降至她手中所握的佩劍上時,他想起了方纔她曾對他做過什麼。
持劍在手的天都,愕然地看他突然對著她一把扯開衣領。
「這裡。」廉貞拍拍自己的頸項,主動為她提供目標,「要砍,就砍這裡。」
聆聽著他那低沉渾厚的嗓音,她不禁深吸口氣,難以置信地看著像是完好如初的他,此時此刻,在她的腦海裹絲毫找不出個合理解釋,好讓她接受眼前的異象,在他等得不耐煩站起身時,她又忙不迭地揚劍對準他。
「你是人是鬼?」她不信……受了一箭和露雨之後,在那種傷勢下,他怎可能還活著?況且她方才分明看他已斷氣了,為何他能在下一刻又活過來?
他扯了扯嘴角,「都不是。」
一股最深沉的寒顫自天都的背後竄起,她緊握著手中的劍柄,進退不得地站在原地思索著,究竟該不該再對這應當已死過兩次的男人再下一次手。
「妳不動手?」在她遲遲不能下個決定時,廉貞輕聲催促著她。
怎麼動手?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像阿爾泰所說的讓他徹底死去?面對這殺不死的男人,沒有過這等特殊經驗的她,就算挖空腦袋想破頭也想不出來!
「奉勸妳一句,若想活著,就別再跟著我。」廉貞深深地再看她一眼,攏了攏身上的衣裳後,毫不介意地帶著一身的血濕自她面前轉身離開。
望著那具被染紅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林子的另一頭時,這才有法子喘口氣的天都,一手按著胸口,她低首看著自己猶抖顫不止的掌心,回想起方纔的種種,與看見他與女媧交戰的幻象後,接下阿爾泰這單生意的她,開始有些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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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阿爾泰究竟是害她接到了什麼鬼生意?
親手把昏睡不醒的廉貞給拖回宅子裡,並費力將他給搬上她的床上安睡後,天都滿腹火氣地坐在床畔盯著他的睡臉之餘,暗自在心底將害她接下這筆生意的阿爾泰給痛快地罵過祖宗十八代一逼。
自那日行刺不成後,為保生意招牌,和另一半事成後的報酬,已被廉貞死後還可以復生嚇過兩回的她,不顧他的警告,硬著頭皮繼續緊跟在他的身後尋找下手的機會,只是接下來的兩日,她再次發現她的計劃與現實似有點出入,因她砍也砍過好幾回了,可他老兄說不死就是不死,就算她用盡任何法子殺他,他還是照樣不死!
倘若一次只是意外,兩次可算是巧合,那第三四五六次呢?
每一回,她都親眼確認廉貞的的確確是斷了氣,但沒過多久,他又像個打不死的千年妖怪般,再次恢復氣息又重新活了過來……她發誓,打她進這行以來,她從沒接過這麼難纏的生意,也沒殺個人殺得這麼疲憊過,最淒慘的是,眼下的她,完全不知該怎麼結束這單好似永遠都沒完沒了的鬼生意!
不幹了,姑娘她再也不做阿爾泰的生意了,這傢伙根本就不是人!
勻勻的呼吸聲自身旁傳來,令正在心底痛快罵人的天都忍不住側首看他一眼,在見著他那副疲憊的睡臉時,她一個頭兩個大地搔著發。
真是要命,生意做不成就算了,她沒事幹嘛把他拖回家?
原本她是沒打算這麼做的,但就在第七日來臨時,同時也是阿爾泰給的最後期限,這個讓她大開眼界,並且嚴重懷疑起人到底有幾條命的廉貞,突地一反前態,眼神不再時而迷迷茫茫,也不再有那些奇怪的自盡舉動,好像不想再死的他,就只是坐在林間的大樹下一股勁地睡覺。
這輩子,她從沒看過一個人可以毫無防備地睡得這麼熟,也未看過如此倦累又傷心的睡臉,站在樹下的她,本來是想就這麼將昏睡不醒的他給扔在路邊算了,反正太多的事實已證明他不會死,無論她再怎麼做,她恐怕也撈不回另一半的報酬,可就在她轉身欲走時,一股寒顫竄至她的心頭,不但令她停下了腳步,還讓她一改初衷,辛辛苦苦地將怎麼也叫不醒的他給一路拖回她家,只因為……
在她轉身的那瞬間,某種讓她不快的異樣感,立即佔滿了她的心頭,當下令她頭皮發麻地想到了女媧,即使是現下已將他拖回來了,但只要近坐在他的身畔,她還是能夠感覺到那雖淡,卻仍存在的神臨感。
為什麼這男人會給她這種怪感覺?
她伸手推了推活像是幾百年沒睡過的他,想叫他起來別再睡了,可毫無反應的他仍舊是沉沉地睡著,腦裡疑惑愈塞愈多的她,痛苦地抱著頭,再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在她打算放棄理清這古古怪怪的男人時,她彎身將他垂落至床畔的一手撈回他的身上,而後她如遭雷擊地瞪大了眼瞳。
清清楚楚的火印紋繪,在窗外日光的照映下,靜靜呈現在她的面前,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開……開什麼玩笑?
全地藏神子熱烈期待轉生重臨人世的女媧,在轉世投胎後,不但是個人子,而且還是個……男人?!
備感震驚的天都,一手撫著額,有好陣子都不能自這來得太過突然的衝擊中回過神,等她終於能稍稍靜下心再度思考後,她像是想證明是她弄錯了般,急忙地再次拉過他的掌心,小心翼翼的仔細再審視一遍,然而令她失望的是,無論任她再怎麼看,她都無法否認,他掌心中那渾然天成,沒絲毫造假、更紋繪得一筆不差的火印,的確就是女媧所有。
可是,怎麼會是個男人?苦等了百年,期待與現實間的這落差,會不會也太大了點?
不過話說回來……似乎,也沒人規定女媧在轉世投胎後,就還得繼續是個女人。
頓坐在床畔,天都無言以對地瞧著一臉睡容安詳的廉貞,她不知是該幫找神快找瘋的段重樓感到慶幸,還是該為不小心找著了女媧的自己而感到頭疼,就在她煩惱地糾結著眉心時,她不確定地再瞧他一眼,總覺得這男人帶給她不快的異樣感,好像有點古怪。
雖然說他給她的感覺很像女媧,他掌心上的焰紋也確實不假,但他卻好像還欠缺了什麼般,那感覺,就像個不完整的圓,缺了個開口並沒有填滿,比起上回她在九原國感覺到女媧時的明確與篤定,這廉貞,給她的感覺似乎太過淡了些。
幾不可聞的步伐聲,突地滲入了一室的寧靜裡,天都側耳聽了一會,而後毫不猶豫地拿起一旁的佩劍走出房間。
算算時間,也是該來了。
親眼見過愛兒的死狀,向人打聽這是何人所為後,親自登門找上殺子兇手的聶春秋,兩腳一踏入她的宅門,就發現天都已在院中恭候大駕。
「有事?」早等著他上門的天都,還以為他要花上更多時間才能找到她家,好讓她把上一單生意帶來的最後一攤爛攤子給收拾掉。
「是妳殺了我兒?」氣怒至極點後,夾帶著顫音的問句自他的口中進出。
「沒錯。」她點點頭,面色不改地在他面前承認。
渾身氣抖不止的他,眼中的恨意登時表露無遺,「我要妳一命償一命……」
「行。」天都並不反對,「只要你夠本事。」
「別以為妳是鬼伯國的王女我就不敢動妳,這裡可不是鬼伯國,這是迷陀域!在迷陀域裡,妳什麼都不是!」有備而來的聶春秋忿忿地朝後一揚掌,與他一道前來的聶堡家衛,立即手荷刀劍衝入宅院中將她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