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雪白有若銀絲的長髮,搭襯著一張年輕的臉龐,任人怎麼看就怎麼覺得古怪,大街上行走的人們,與街兩旁各式擺攤的小販,在廉貞一出現後,訝異與不解的目光,紛紛朝他集中投射而去,引人注目的他,只是木著一張臉,一臉不痛快地陪著封誥朝市集中心走去。
封誥在他臉色愈來愈難看,也因此愈來愈吸引了更多好奇的目光時,沒好氣地伸手推他一把。
「甭擺著一張臭臉了,那些人不是在看你,他們是因我生得俊長得俏,所以統統在瞧我行嗎?」招招搖搖的逛過街又怎樣?反正又不會少塊皮肉,他又何必總是那麼介意?
「你的臉皮愈來愈厚了。」廉貞瞥他一眼,在注意到他身後背的竹簍後,有些納悶地問:「你今日賣柴?」他記得這小子上上回是在靠近天宮的迷陀域裡開館為人看相,上回則看他在路邊代人書信,而現下他又成了賣柴的?他怎麼老是換工作換得樂此不庋?
「我對任何行業都有興趣嘛。」封誥隨口應著,接著突然湊近他的身旁,一臉神秘地對他壓低了音量,「喂,想不想聽個消息?」
「不想。」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的廉貞,在四周盯著他瞧的人愈來愈多時,逕自邁開長腿將封誥扔在身後。
「我找到她了,現下她就在迷陀域裡。」封誥不疾不徐地在他身後劈下一記響雷。
當下在人群中緊急止步的廉貞,滿面詫愕地回首看向封誥,半晌,他以疾快的速度奔回封誥的面前,一手拎起他的後領,飛快地將他往一旁的小巷裡拖。
「等、等等……」壓根就敵不過他力道的封誥,只能像個行李般地被人大剌剌地拎走。
「你肯定?」一將他拖進無人的小巷內,廉貞隨即面色凝重地將他抵按在牆上。
「沒人能比我更肯定了。」沒料到他反應會這麼大的封誥,沒好氣地揮開他的手,自顧自地整理著衣裳。
一手懸在空中的廉貞,怔怔地收回掌心,原本靜如死水的心房,因封誥的這句話而泛起陣陣的漣漪,他努力試著回想起記憶中的秋菊與別離,和那張在經歷了歲月的沖刷後,唯一還留在他記憶中的容顏,他不禁回想起,他曾在多少個秋日裡,憶起那雙等待他歸來的眼眸,和那張總是埋藏著千言萬語,卻從不對他說出口的臉龐……
一直以來,她就像個淺淺的印子,無論時光如何變遷,依舊絲毫未改地浮印在他的心坎上,從不曾離開,也不曾被覆蓋在過去的塵埃下,但在這日之前,早已習慣了不對這人世懷抱任何期待的他,從沒指望能夠再見她一面,也從不曾想像過,他們會有再聚之日……
「你還好吧?」封誥擔心地問。
他深吸了口氣,「她是誰?」該來的總是會來,現下,就等著看總是與他作對的眾神,當年究竟對她做了何事。
「鬼伯國王女,段天都。」封誥邊說邊奉上自己的速言,「我的建議是,你還是別貿貿然找上她較好,若是可以的話,永不見她會更好。」
廉貞攏緊兩眉,「為何?」
「你搞清楚眾神對她下了什麼詛咒了嗎?」封誥朝他伸出一指,一臉成竹在胸地看著他。
「還是不清楚。」他兩手環著胸,「你查出她被詛咒了什麼?」
花了好些年才查清楚來龍去脈的封誥,朝他勾勾指要他附耳過去,廉貞配合地湊上前,在聽了一會後,霎時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瞳,然而早已接受這事實的封誥只是朝他頷首。
他遲疑地拉長了音調,「你……能解這個咒嗎?」
「能,但得花點時間先查清楚。」
「那就好。」稍微放下心的廉貞,一手撫著胸口,沉沉地吐出一口大氣。
封誥搔搔發,「我是覺得,與其指望我能不能破解這個詛咒,還不如你別接近她比較妥當。」
他也這麼認為,「我盡量。」
「除此之外,我之所以不要你去見她,還有另一個理由。」封語清了清嗓子,極為慎重地朝他點點頭,「我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
他朝天翻了記白眼,「我最不需要擔心的就是安危這兩字。」反正橫豎都死不了,他還能為他的性命煩惱些什麼?
「慢。」封誥在他欲轉身就走前一掌按在他的肩上,「你可知道她是從事哪行的?」
「哪行?」廉貞側首看著他,為他臉上難得一見的嚴肅神情不禁感到有些好奇。
封誥微笑地拍拍他的腦袋,「獵人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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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完手邊聶向陽這件生意所帶來的部分瑣事後,知道自己已攬上麻煩的天都,還來不及去解決這件生意所帶來另一部分的棘手處,在她方返回她位在迷陀域的別業時,她就發現,可為她解決困境的下一單生意,已主動找上門坐在她家的廳內。
「我想請妳替我殺個人。」大剌剌闖進他人宅裡的陌生男子,在天都一踏進廳裡時,即坐在桌畔對她微笑。
天都淡淡瞥了這個頂著一頭亂髮,濃眉大眼粗胡的男子一眼,默然想了一會後,她緩緩在他對面坐下。
「人子或神子?」沒有詢問來者底細的她,眼下只對能讓這男人找上門的目標感興趣。
「人子。」沒想到她竟肯談這筆生意,原有被拒準備的他忙再道出:「他叫廉貞。」
她有些好奇,「為何要殺他?」沒聽過的人名,在她記憶裡,這名字也跟地藏搭不上半點關係。
「因他的生辰到了,這是我贈他的生辰賀禮。」
「賀禮?」她不解地挑高黛眉。
他笑咪咪地解釋,「他是個很想死的人,但總死不了,所以我才找人成全他的心願。」
踏入這行以來,各種稀奇古怪的生意,各式各樣的殺人原由她皆聽過,但就是沒聽過像這款這麼怪的,對於他這獨特的殺人原因,天都不得不承認,她還是頭一回領教到這麼與眾不同的友情。
「聽說妳生意做得不錯,妳不會失手吧?」靠近地藏一帶的迷陀域裡,就屬她這什麼生意都接,連殺人這事也肯辦的鬼伯國王女名聲最是響亮,聽人說,她接不接生意得看心情,心情若好,她可只取連塞牙縫都不夠的小錢,心情若不好,她所開出的天價可以嚇跑一堆子人,只是縱使她的性子難以捉摸,她卻是迷陀域裹最好的一名獵人。
「看情況。」天都想了想,一手撐著面頰問:「這個廉貞是何人?」她是不介意接些古怪的生意,但她很介意,方纔他話裡那很想死,但總死不了這幾句話。
他挑高朗眉,「妳有打聽生意目標的習慣?」
「我喜歡把事情弄清楚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才招惹完一個麻煩而已,要是又沒想清楚,貿貿然地就接下生意,只怕她的日子會繼續熱鬧下去。
「這個廉貞嘛……」他擠眉皺臉地沉思了好一會,「近來在靠近地藏一帶的迷陀域出沒,年約三十,生得一頭醒目的白髮,功夫很不錯。」
她不滿地問:「只這樣?」嘖,有說等於沒說,這豈不是要她大費周章的先去把那個人挖出來,然後再去碰碰運氣?
他攤攤兩掌,「我不能透露更多。」給她搞清楚了狀況那還有什麼好玩的?他就是要趁她還不知道時把她給拖下水,省得廉貞在那邊磨磨蹭蹭不肯見她,而她則是迷迷糊糊地錯過一回。
端詳了他臉上充滿虛偽的笑意許久,打從一開始就不怎麼想接這生意的天都,本是很想就此回拒他的,但當她思及他話裡那個受托的目標生了一頭白髮時,她不禁回想起當年在九原國祭天獻舞時,曾在夕陽下見過那個有著一頭被霞色襯亮的銀髮,站在草原上仰望天際的年輕男子,她還記得,就在見過那名男子與另外一人後,她往後的人生就徹頭徹尾地改變了……
「這單生意妳接不接?」等得有些不耐煩,他出聲提醒想得出神的她。
深怕這只是她的誤認,為求慎重起見,她再問得仔細些。
「這個廉貞,他可曾去過九原國?」
他點點頭,「去過一回。」
「何時去的?」
他邊搔發邊回想,「大概在兩三年前吧。」那麼無聊的事誰還記得清楚?
時間、地點與外貌皆吻合,那麼,這個名叫廉貞的,真是她當年所見過的人了?心中已有七成篤定的天都,雙目一轉,將目光緩緩移至眼前這個可為她帶來一筆不小財富的男人身上。
「這生意,我接。」雖然說,她對探究當年的往事只有一丁點的興趣,但就在她上回殺了聶向陽後,眼下的她,迫切需要一大筆款子,好讓那些雇她殺人的僱主盡速搬離家園,她的手腳若是不快些,只怕那些居住在聶堡附近的佃農,一旦在聶堡堡主聶春秋查出愛兒死因後,就將會被那個剛死了兒子的聶春秋殺得一個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