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他天真的想法,馬秋堂不禁橫他一眼。
「你憑什麼認為女媧會為地藏擊退帝國?」轉世後不主動回到地藏,也刻意躲著不讓人找到他們,這教他怎能相信轉世後的女媧,仍依然和百年前的女媧相同?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對於他突如其來的疑問,段重樓也不禁愣了一下。
「女媧對地藏有這責任?」馬秋堂挑高了劍眉,「我不以為。」女媧或許是創造了地藏,百年前也為保護地藏而光榮戰死,但那並不代表,女媧就必須永遠為地藏負責。
段重樓歎息連天地問:「今兒個你是專程來這潑我冷水的嗎?」每個知道女媧轉世這消息的人,哪個不是歡天喜地的?就獨獨只有他這個怪胎老想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來壞人興致。
「我不過是想告訴你,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個轉世神人的身上。」馬秋堂早就想要導正地藏所有人錯誤的想法了。「眼下的地藏是我們的,費心費力經營了百年也是我們,守護地藏,不是女媧的天職,而是我們的責任,因此你們最好別事事都推至女媧的頭上。」
被他教訓得啞口無言的段重樓,在他不打聲招呼轉身就走時,愣站在原地思索著他方纔所說的那些,而後他回首看向身後殿上的女媧石像。
讓人心生不安的問話,在馬秋堂離去後仍隱隱徘徊在殿內不散。
你憑什麼認為女媧會為地藏擊退帝國?
不知怎地,他忽然有點害怕馬秋堂所說的,可能將會是真的。
第六章
一聲聲響亮的酒嗝聲,吸引了清早湖畔大街上開舖商家們的目光,站在鋪前灑掃的人們,紛紛晾高了眼眉,看著那對很顯然是縱酒過度的一男一女走過湖畔大街,在他們的目光下,一臉醉意尚未退去的男子,頗不自在地稍微加快腳下的步伐,而另一名身上也有著濃得化不開酒氣的女子,則是完全不在乎他人如何作想,大剌剌地趴在他背後,任由他一路將她背過大街。
「都怪妳……」大清早就備受眾人矚目,猜拳猜輸必須背人的廉貞,不禁拉長了一張臉抱怨。
「你也有份。」雖然氣色很糟糕,但在酒力的影響下,天都的聲音卻比他的聽來還有精神些。
「昨晚不肯睡林子,堅持要到酒莊借宿的人是誰?」體力雖好但精神不佳的廉貞,邊打著酒嗝邊把身後快掉下去的她背穩一點,他搖搖腦袋,總覺得自己還是像是掉到酒缸裡爬不出來一般。
「昨晚住進去後說不喝白不喝的人可是你。」她刻意以指尖敲敲他的腦袋提醒他。
他一臉悔不當初,「我可沒叫妳一口氣喝到快天亮。」
人果然不可貌相,在經過昨夜後,他更是肯定這一點,因這女人的酒量簡直是海量,搞不好這一百年來他藉酒澆愁加起來的酒量,都沒她昨夜一夜喝的多,最讓他感到吐血的是,就在酒莊主人清早將他倆掃地出門時,不想趕路的她,還可以精神奕奕地與他連猜十來回的拳,且次次都贏他。
一隻潔白的素手在他的面前搖來又晃去,接著落在他高挺的鼻樑上捏著它左右搖晃。
「是你拉著我一直講前世不前世的東西,我無聊嘛,不喝點酒怎麼聽得下去?」昨夜他回味起那一串又臭又長、她又沒興趣的百年前往事時,滔滔不絕的程度,簡直令向來就話不多的她汗顏不已,或許就連她那五個姊姊加起來,也都敵不過他難得發作的長舌功力。
「無聊?」廉貞回首瞪她一眼,「那妳昨晚怎不說?」怪不得她一整晚都悶不吭聲,只是一直對他點頭又點頭,他還以為是她改了性子,不再動不動就與他抬槓呢。
「你有給我插嘴的餘地嗎?」她兩手捧著他的腦袋,硬是把它轉回前頭去看路。
他咕咕噥噥地抱怨,「妳渾身都是酒臭味……」一點女人味都沒有,也愈來愈不像女人了。
「我臭你也一樣臭。」吃飽喝足就想睡覺的天都,雙手環緊了他的頸項交代,「走穩點,別搖來晃去的,我頭暈。」
刻意繞過愈來愈多人的大街,轉走上湖畔小徑後,迎面徐來的清風,吹散了不少酒意,亦帶來了湖面上的陣陣晨霧,涼涼的霧氣撲上面梢,將四周的景致都籠罩在一片未醒的迷茫中。
腦海仍有點醉茫茫的廉貞,照著她的指示放緩了腳步,在身後那副暖呼呼的嬌軀熨燙下,一種醺然又溫暖的感覺,暈陶陶地直浮上他的腦際,很久沒再體會過這種感覺的他,腳下的步子,在她的雙手更加環緊了他的頸項時,也變得益加緩慢,他側首看了將額靠在他肩後的她一眼,在不再與他拌嘴之後,那張色澤白皙的小臉,此刻長睫靜靜地覆蓋住了她的眼,安心又帶點疲憊的睡容映入他的眼底,令他暫且忘了一路上總是對他一頭皓髮投以奇異目光的人們,只是小心地背穩正在他身後安睡的天都。
吹拂在他頸側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提醒著他,他已有多少年沒再這麼親近地與人接觸過了,在這片暖意融融的感覺裡,他有些恍惚地想著,究竟是從哪一日起,他們從打一開始就不對盤的兩人,漸漸演變成類似兄弟般,可以共同喝上一夜美酒的酒友?雖然她仍是常與他說不到三句話就吵起來,她大剌剌的性子與德行,也還是常惹得他動不動就冒火,可她又是自何時起,在他身邊有了這種不再防備的睡容?
若是她一直都這般安靜地睡著,這模樣,還真與出雲完全相似,只是,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他已漸漸習慣了她千變萬化的表情,和她那與跟他槓起來差不多的性子,現下若是要她回頭去像前世的出雲,別說是他無法適應了,他根本就難以想像,也不可能像這般這麼輕鬆地面對她……
究竟是自何時起,他不再希望她像出雲幾分,也不再把她看成是出雲的轉世?
如同湖上迷迷濛濛的霧氣,他的心裡也被蒙上了一層困惑的紡紗,他找不出個答案。
「王女?」
帶點訝異的叫喚聲,自湖畔遠處的大道上傳來,雖然距離有點遠,但仍是讓趴睡在他身後的天都,一下子就緊張地直起身子不再睡,同時還一手拉緊了他的頭髮。
「怎麼了?」頭皮被她扯得有點痛,被她當成馬兒般叫停的廉貞,納悶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面色有些不安,還不斷左顧右盼的她。
「快走。」天都直拍著他的肩頭催促。
他皺著眉,「妳不是會暈?」她還真的把他當成馬兒來使喚?
「叫你快走就是了。」一點也不想被人找著的她,不斷趕他前進之餘,還向他示意快點走進湖畔的隱密處以免被人看到。
「她們是誰?」默然壓下被使喚的滿腹不悅感,廉貞邊問邊踏上通往湖中小島的老舊木橋。
頻頻回首的她隨口應著,「地藏神宮派來的。」真是,沒想到居然會在地藏以外的地方撞上那些人,看樣子,雨師似乎還沒放棄找她去祭天……嘖,她明明就叫段重樓幫她回絕了。
他挑高了朗眉,「妳為什麼要躲她們?」
「家務事。」不想解釋的她又把他的頭轉回前頭去,「你專心點看路啦。」
說時遲,那時快,只顧著回首看她,卻沒注意到年久失修的木橋上有個大洞的廉貞,當下一腳踩空,在他們倆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一塊自洞中栽進了湖裡。
清清冽冽的落水聲,自晨霧瀰漫的湖心中響起,不過多久,又恢復了靜謐。
春寒料峭,站在水深及胸的溉裡,被寒意十足的湖水一浸,天都所有的睡蟲霎時一哄而散,髮梢還滴著水滴的她,雙手撫著抖索不止的臂膀,近距離地瞧著就在她身旁游來游去的魚兒們。
「你不是武功很高?」她緩緩瞪向身旁多活了百年的大俠。
他賞了她一記大白眼。
「我陪妳喝了一整夜的酒。」幸虧湖中的霧濃沒人看見,不然他百年來的英名就全毀在她的手上。
雖然湖水不深,但就是冷了點,神智被湖水浸得差不多全清醒的廉貞,才想拎著賴站在水裡不動的她上岸時,不經意瞥了瞥一身濕淋的她,而後他突地屏住了氣息。
料子不厚的衣裳,在浸了水後緊貼在穠纖合度的身子上,她那令他出乎意料的婀娜體態,勁道遠勝昨夜所喝過最濃最沉的老酒,火辣辣地燒進了他視線裡,一路直抵沒有設防的腦海,令他幾乎有點嗆到,在濕透的長髮襯托下,原本就似雪的臉龐顯得更加白皙,或許是被凍著了吧,在她的雙頰上,還有著兩朵就連她喝了一夜酒也沒出現過的酡紅,他直盯著沾著水珠的那對微翹長睫,愣愣地看著晶瑩的水珠在她眨眼的瞬間,悄聲滴落在湖面上,泛起朵朵小小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