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突然有興致煮這玩意?」在他大功告成並拿來木碗添粥時,她還是對他的動機感到很懷疑。
「煮給妳吃的。」廉貞將手中盛好粥的木碗一轉,將熱氣騰騰的香粥遞至她的面前。
她的眉心馬上打了個死結,「我為什麼要吃?」這麼慇勤?
「因為這是我親自做的。」他擺出一副高高在上,她非得接受不能拒絕的姿態。
「你慢用。」餓死事小,毒死事大,姑娘她立刻轉身就走。
額上青筋直跳的廉貞,咬牙地一手拉回不賞臉的同伴。
「我若想害妳,我還需陪著妳一塊去找封誥?」他整整想了一夜,就是在想到底該如何和她好好相處,加上昨日看她氣色差得很,所以他才想煮點像樣的東西給她吃,結果呢?她不但不賞臉還潑他冷水!
天都慢吞吞地回過頭,質疑再質疑的目光,還是大剌剌地徘徊在他的面上不走。
「好吧……」他別彆扭扭地拉下臉招認,「會煮這個,是因妳帶的和煮的東西……都不是人吃的。」
與她同行這麼多天來,他對她最大的瞭解,就是她是個完全沒有味覺的女人,因她可以同樣的東西吃上十天半個月完全不膩,再如何難以下嚥的東西,她也不挑嘴地全部掃下肚,她更可以在他抗議伙食條件太差時,親自動手煮出更恐怖的東西來讓他食慾全無……他發誓,他要是再吃一回她弄出來的東西,他恐怕會直接跑去任何一間客棧裡綁架人家的大廚。
「所以你就這麼委屈的下廚?」不否認自己廚藝差的天都,只是兩手叉著腰問。
眼看說不到幾句話他倆又要吵起來了,強忍住回話衝動的廉貞,退讓地向她低頭。
「看在是在同一條船上的份上,咱倆各讓一步和平相處行吧?」好,他是男人,他先讓。
她白他一眼,「這條船的破洞還不都是你捅出來的?」
「不吃就算了。」耐性就只有這麼多的廉貞面色隨即一換,高傲地端著木碗甩過頭。
「氣度、氣度。」她急忙七手八腳地把他給拖回來,「既然你要我搬出王女的氣度,那你也該把身為將軍的氣度挖出來才公平。」小氣,不損損他,她的一天是要怎麼開始?這已經是個習慣了好嗎?
「一句話,給不給面子?」廉貞揚高手中的木碗,一副不吃就算了的模樣。
「給給給……」肚子餓就往哪邊投靠的她,動作快速地接過那碗她早想大快朵頤的好料。
唏哩呼嚕的進食聲響,下一刻即音量不小地自一旁傳來,廉貞挑高了一眉看向她,雖然說,他近來已經很習慣了她那大大剌剌的吃相,可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女人,她這副德行……不管再看幾次,就是會有種讓他在忍不住皺眉之餘,還想親自幫她矯正過來的衝動。
「這玩意的味道還真不賴……」吃得一臉幸福的天都,興高采烈地蹲至他的身旁拉著他一塊蹲下,「誰教你做的?」
記憶中那張總是盼等著他歸來的臉龐,在淡淡的晨風間,再一次地浮映至他的面前。廉貞頓了頓,也不知自己怎還會記得,百年前出雲曾在他夜半返家時,掌著燈下廚為他煮上一鍋熱粥這回事。
「……我忘了。」他別開臉。
「再來一碗。」注意到他異樣神情的天都,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地把手中吃空的木碗交給他。
在她又開始以狼吞虎嚥之勢,開始對碗裡的熱粥橫掃千軍時,蹲在她身邊靜靜看著她不雅吃相的廉貞,忽地天外飛來一問。
「妳想嫁我嗎?」
「噗——」剛進嘴的熱粥,直接飛至前頭的草地上,頓時成了青青草皮上的點綴品。
他一手撐著臉頰,淡淡下了個結論,「真激烈的反應。」
「你剛剛說啥?」差點噎死的天都,愣愣地看著身旁很擅長製造青天霹靂的男人。
「妳聽見了。」
她急急忙忙地揚首看著四下,試圖在林子裡找出又讓他觸景生情的東西。
「緬懷過去的時間又到了嗎?」昨日他不過是見了個孩子走過,他就不打聲招呼地從口中蹦出個嚇出她一身冷汗的兒子來,今日他又是看到什麼了?
廉貞一掌轉過她晃來晃去的腦袋,「不是。」
「難不成是吃你個兩碗就得嫁給你?」她大大一怔,驚惶地瞪著手中的木碗,臉上還擺出一副虧大了的模樣。
他忍抑地直咬著牙,「也、不、是。」
天都驚魂甫定地拍拍胸口,「那你幹啥沒頭沒腦的問我這個嚇死人不償命的問題?」一大早就這麼嚇人對心臟很不好耶。
嚇死人不償命?也不想想他到底救了她幾回,這個完全不知感恩的女人,一點口德都沒有……
他壓下滿腹又再次漸漸囤積的怒氣,「之所以會問妳這個,是因當年妳是奉聖命故而下嫁於我,妳並沒機會可以選擇,但現下的妳與當年完全不同,所以我想知道,在沒了那些外來的因素後,妳還會想嫁我嗎?」
「不想。」天都將頭搖得飛快。
他木著臉,眉峰隱隱抖動,「妳一定要回絕得這麼快嗎?」太不給面子了,她就連想都沒有想!
「實話而已。」她誠實地點點頭,再對他揚高手中已吃空的木碗,「再來一碗。」
「不想嫁的理由?」他邊幫她再舀了一碗,邊不死心地想為自己掙回些屬於男人的顏面。
「嗯……」她認真地撫著下巴想了想,再笑咪咪地對他抬起一指,「你是打算一次聽完,還是分個三天兩夜聽完?」
「不分妳吃了。」廉貞不悅地再將俊臉一板,順道將本要交至她手上的木碗轉了個方向。
「等等。」天都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肩上,「你的氣度又上哪去了?」實話本來就是不中聽的嘛。
他沉默了半晌,最後不情願地臭著一張臉再次為她服務。
「別淨看著我吃,哪,你也吃點。」有福同享的天都,自包袱裡挖出自己的木碗後,也公平地為他盛上一碗交至他手上。
廉貞愣愣地看著手中的熱粥,再看向蹲在他身旁的她,很不習慣難得對他說話不帶著火氣的她,也有點不適應,總是對他擺慣了晚娘臉的她,一改舊態,臉上溢滿了幸福快樂的表情……
「你又在回味往事了?」埋首在碗裡的天都,在他遲遲都沒有動靜時,頭也不抬地問。
「不是。」他朝天翻了個白眼,隨即拿起碗胡亂扒上幾口。
她抬起頭,對他挑高了黛眉,「那你怎會吃得一臉都是?」
當廉貞拉著自己的衣袖隨意往臉上亂擦時,停下進食動作的天都,在他愈擦愈糊得整臉都是時,看不過去地搖搖頭,索性擱下手中的木碗,一手扳正他的臉,拿出繡帕為他代勞。
「你對你的妻子這麼念念不忘?」她邊擦邊問。
「為何這麼問?」他坐在地上皺著眉,總覺得她似乎對他的過往有些誤會。
她一手捏著他的鼻尖,還左右地搖來搖去。
「因我總覺得你老是希望我能多像她個幾分。」常三不五時的在暗地裡用那種比較的目光看著她就算了,他還常在比較完後,皺著一張臉,不然就是擺出一副與他德行完全不符,心事重重的模樣,因此就算她生性再怎麼遲鈍,她也很難不明白這點。
他挪開她作亂的手指頭,「妳是她的轉世,我會這麼想也是當然。」
「噢……」天都拉長了音調應了應,半晌,她忽地伸出兩掌大大地往他的兩頰一拍,雙手並牢牢地貼附在他的面頰上。
兩頰被她打得隱隱發麻的廉貞,滿腹的脾氣還未發作,突地整張臉就被她給拉了過去,近距離地與她四目相對。
天都正色地向他聲明,「問題是,我不是她,也不會是她。」
近在咫尺的明瞳,乍看之下,與百年前的那一雙很相似,可在細看之後,他才發現兩者完全不同,瞳色淡淡的她,在光線的照射下,透映著琥珀般的色澤,剔透得幾乎可以映照出他的臉龐,而出雲的那雙,則是漆黑得宛如黑夜的魅色一般。
他怔然地想著,他究竟是在期待她些什麼,又想在她身上找些什麼?或許有很多,也或許都沒有……其實他記憶裡的過往,早就已如大漠風沙過眼,片點無存,只是他也不知怎地,只要這般看著她,以往那些他不願再想起,或是刻意遺忘的種種,總會在不經意中回到他的腦海,就像是再次回到過去中般,且讓他有種錯覺,錯覺以往的一切彷彿都可以重新開始,而且……
他也可以彌補他曾虧欠過她的那些。
「你很愛她?」在他一徑地發呆時,天都捧著他的臉龐,歪著頭問。
「與其說是愛,倒不如說是自責與內疚。」沒有多加考慮的他,想也不想地就直接吐出下意識的誠實想法。
自責與內疚?怎麼和她所以為的出入這麼大?
他淡淡再述,「我並不愛她,且我從不是個好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