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當她是豫讓的妻子嗎?這一刻,她好想聲問他,一次問個清楚、求個明白,他的心裡究竟如何想她?
對她,他置之不理也就算了,甚至制止了母親偶爾的問候,難道他真的想要孤立她?
「你幹嘛捂著嘴巴說話?」驀地,豫讓察覺她的聲音有異,不同於平日的咬字清晰。
「沒有……」蒔蘿著實吃了一驚,他好厲害,彷彿她在電話這頭的任何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確定沒有?」豫讓有些生氣她一再瞞騙的行徑,「我還有事情要忙,沒空陪你玩猜謎遊戲。」
聞言,蒔蘿的神情倏地黯淡下來,他講話非得如此傷人嗎?「我牙齒痛……」他撫著臉頰,說起話來都吃力。
只是牙痛?
「牙痛就去看醫生啊!」尤嘉麗大驚小聖的叫嚷,宛如她出了什麼大差錯,讓他心神不寧好一會兒。
「我不敢……」
「連看個牙醫都不敢?」比牙醫恐怖百倍的他,她不怕,反倒畏懼一個不可能傷害她的醫生?「你已經不是小女孩了,成熟點好嗎?」
蒔蘿無言了,這般譏誚的批評,好似她真的差勁透了……好難過,妄想他的安慰根本是癡人說夢。
她以為這麼不舒服的自己,是有資格向他撒嬌的,他也會念在她微恙的狀況下,稍微收斂一下他的冷漠……
事實證明,她依然天真,還是看不透他的性情……或許,是她故意假聾裝瞎,一直欺騙自己。
「好,我去看……你不要生氣,好下好?」她委曲求全的討好。
聽見話筒傳宋的低咽,豫讓不由得軟化,「身體是你的,看不看醫生決定權在你。」她的道歉突然之間彰顯了他的惡劣態度。似乎,每次道歉的人都是她,不管誰對誰錯。
她似乎習慣了縱容他的一切,毫無怨尤地接受他對她的所有批判,不論有理或是無理,都照單全收。
「上次牙醫跟我說過,如果再痛就得拔牙……可是我好怕死……」她前一秒鐘允諾了聽話,下一秒鐘發現自己膽怯得缺乏冒險的勇氣。
「拔個牙怎麼會死人?」真是荒謬,誰教導她此迂腐愚昧的觀念,她的腦袋裡到底又裝了些什麼?
「可不可以不要?我真的會怕……」
「所以你寧可讓它繼續痛?」她那畏顫的嗓音不若作假。
「我可以吃止痛藥……」
「吃一輩子的止痛藥嗎?」豫讓被她激得火氣直往頂上衝。
接續再三的失控全由她而起,自己也無法置信為何她會有這般能耐?他過人的自製為何無法用在她身上?
蒔蘿止不住洶湧的淚水,抽泣不止,如果她知道怎麼辦,也就不用如此苦惱了。
她怕死,因為他們的感情正值萌芽之初,一點點的危險她都承擔不起。她很膽小,很怕和他天人永隔。
「別哭了!」她的啜泣像是一道道椎心的音浪,鑽人豫讓鐵石般的心,讓他因她而心煩氣躁。「你不是小孩子了,難道拔牙還需要人陪嗎?」
斥責喋喋不休,面對他似乎漸漸加深的怒氣,蒔蘿無所適從,一逕的落淚。
「你等我,我馬上回去!」
低咒一聲,豫讓掛上電話,抓起鑰匙急匆匆地離開辦公室,一句話也未交代地走進電梯,將必須掌握上司行蹤的秘書的叫聲拋在耳後。
女人是累贅,正常男人都該敬而遠之,聰明一世的他卻養了一個包袱在家裡,任由她將自己搞得神經錯亂,幾近狼狽的境地。
第六章
關掉引擎,豫讓連汽車鑰匙都忘了拔起,立刻自大樓地下停車場搭上電梯,趕回八樓的新婚公寓。
站在大門之前,摸了全身上下的口袋,找不到鑰匙開門,他總算驚覺自己的糊塗。
亂了方寸的經驗未曾有過,想想他為她急如熱鍋上螞蟻的心境,彷彿已被她給制約了。
按了電鈴,他那嬌弱的小妻子很快便來應門——
「豫大哥……你真的回來了?!」蒔蘿意外低叫,情緒瞬間飆高至激亢,臉部肌肉一經抽動,又扯疼了牙齦組織。
她不敢冀望他會回來,雖然他在電話中如此說了,但她仍是警告自己不要抱著太大的期待,因為等到的往往是如墜深淵的沮喪。
「你問也沒問,這麼輕率就開門?」視若無睹她的驚喜,環繞豫讓腦海的淨是她缺乏警戒的舉動。「如果我是壞人,憑你瘦弱的樣子怎麼反抗?」
「對不起……」
「不要光說對不起,對不起不能解決事情,你必須學會改進!」
「我知道……」蒔蘿撫著臉頰,垂首認錯。
該死!他又對她大吼大叫了!從她微微顫抖的纖細雙肩,豫讓幾乎能夠感受她的驚恐。
年幼即失寵的他或許偏激複雜,至少還能分辨是非,不至於將曾經的悲憤情結轉嫁至她身上。
他並不恨她、也不討厭她,這般氣急敗壞的苛責,或許只能歸咎於他無法苟同自己一次又一次倉皇失措的舉止。
嚴格說來,她稱得上他的恩人,畢竟他圖謀的間接利益必須仰賴婚姻所衍生的附加價值助上一臂之力,換成別人理當百般討好、拚命奉承,但孤傲入骨的他,看不慣也做不來這些虛情假意的對待。
「快去換衣服。」整理心緒,他再開口,仿若方纔的責罵已是過眼雲煙。
蒔蘿仰頭望著他,在不明白他的話意之前,不敢貿貿然的行動。
她已經習慣了生命裡的平靜,而他所代表的激烈與未知令她恐懼。
「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要——」她不住退步往內縮躲。
「有我陪你,你怕什麼?」漾著濃厚幸福意味的這句話,經他口中說出,竟是如此順暢。
向來排斥親近感情的豫讓沒發現,惶懼的蒔蘿更是沒有聽見。
「我怕死……」
「我不會讓你死!」豫讓氣夠她的冥頑不靈,她一執拗起來,八頭牛都拉不動。
「真的?」心猛地悸動,蒔蘿揚著希望的眸子鎖著他的眼瞳,這算是他給她的另類幸福承諾嗎?
「我還沒聽說有人因為拔牙死的。」
聞言,她斂下雙眉,神色轉檔黯淡,「我不一樣……我有先天性心臟病。」
「我還知道你有氣喘的毛病。」意即,那又怎樣?
「先天性心臟病的患者,很容易在拔牙的過程中讓細菌進入血液,引發心內膜發炎,致死的機率極高。」蒔蘿輕緩的簡單描述嚴重性,透過言語的表達,她的害怕表露無遺。
不怪他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別說是他,倘若不是自身或是週遭的友人犯病,一般健康的正常人也不會主動瞭解,關於這類疾病的保健與預防感染的方法。
胸口響起一記悶雷,力道強猛有力,豫讓心弦陡地一震,「誰告訴你的?」她的個性矜持正經,此刻的表情交雜著驚嚇與哀傷,絕不是玩笑。
蒔蘿很想輕鬆地擠出笑臉,表示對自己的病症早巳釋懷了,但終是功虧一簣,她笑不出來。
「打從我知道自己的病情又懂得書寫閱讀之後,由醫學書籍、醫生的口中,甚至是廣播節目的特別單元,我一次又一次得到過證實。」
已經許久不曾埋怨老天爺的不公平了,然此時此刻,她卻再度教不如他人的自卑感給蒙復。
她愛豫讓,這個念頭很簡單,如何讓他確切地感受到她的喜歡與接受她卻很困難,如今加上必須和病魔搏鬥的孱弱體況,愛情這條路,她走來比誰都艱辛。
「所以拔牙致命已經得到醫學證實了?」很難想像,一顆牙竟成了一枚不定時的炸彈,「沒有其他的預防辦法嗎?」
「牙醫說根管治療可以撲滅根管內的病菌及其分解物和毒素,並可以治療牙根周圍組織的創傷,促使牙根周圍組織的修補及癒合,消滅口腔病灶傳染的來源。」
「意思是說,就算是先天性心臟病還是可以安全拔牙?」
蒔蘿倏地戒心大起,畏懼地看著他,「我不要——」
「我不允許你含個炸彈在嘴巴裡。」有了決定,堅定不移的眼神納進她的所有惶恐。
幾乎猜到他的意思,她的頭晃得飛快,「我不想和你分開……」鼓起勇氣,哪怕他會拒絕,她求情地握住他的大掌,「我好不容易才嫁你為妻……我好怕死……」
豫讓怔住了。她的手好冰,炎夏的氣候,她的掌心竟出奇的冰冷,彷彿回應主人不夠健康的身體。
分不清是她那段過分消極的懇求,抑或缺乏溫暖的小手,他的鼻頭隱隱泛起酸楚。
「我會親眼監督牙醫,警告他必須小心謹慎,一點閃失都不允許!」他抽出自己的手,「現在去換衣服。」
「不要……」泛著淚光的眸子拚命釋放可憐,希望他饒過自己。
「蒔蘿!」豫讓正色瞅著她,這副情景看來,他好似一個殘暴的昏君,而她則如即將被推人火坑的純潔少女。「聽話。」
垮下雙肩,他似強硬又如哄騙的誘導手法,令她再也抗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