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受過的苦她不想別人也承受。
「去他的半生緣,我說過不准叫我大哥,否則……」
「否則就吻得我喘不過氣來是不是?」她接下話地對他一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語氣一痖,紫乃龍之介有深切的恐懼,竟不敢實現他的承諾。「妳糟糕得像個鬼。」
「我知道,你說過好多回了,不過你應該照照鏡子,我也看到一隻鬼。」不想他擔心偏是讓他擔心了,是誰忘了鎖畫室的門?
肯定是翊青,她臨走前看了她一眼,意深意遠的要她把握眼前的快樂。
但她這隨時會消失的生命能將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嗎?
不!她做不到。她不要多一個人為她傷心。
「因為被妳嚇的,妳別再告訴我只是輕微的地中海貧血沒什麼大礙,我會先掐死妳。」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好像她的心跳在他的手中停止。
她的臉色已經不是蒼白可以形容,幾乎如白蠟一般沒有顏色,靜止在她純白的畫紙上找不到一絲色彩。
他很怕她再也醒不過來,深沉的恐懼比當年母親持刀向他揮落,拉著他共焚還要催人魂魄,讓他的心差點跟著停擺。
她不會知道他有多惶恐,像有人掐住他咽喉不讓他吼叫,他每一個聲音都是由心口發出,強烈又執著地將她拉回身邊。
他的臉色真的很白。「本來就沒什麼事,是你太大驚小怪了,連我故意嚇你也看不出來。」
一個謊又一個謊,她已經數不清口中吐出多少讓人不信任的謊言。
「這個玩笑不好笑,妳以為我真相信妳告訴我的是實話?」她的信用完全破產了。
「是實話與否很重要嗎?我現在不好端端地在你面前,一點事也沒有。」秋天裝瀟灑的揚揚手,欲起身轉一圈表示沒事。
但她太高估剛鬧過情緒的心臟,腳一軟跌在厚實的寬胸裡,溫暖的體溫讓她有一度想向他靠攏,誠實的說出她的病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可是她什麼也沒說,任由他抱著貪一時安穩,與死神定下契約的她總能任性個五分鐘吧!
紫乃龍之介在她額上輕落一吻,疼惜地拂過她的發。「能不能別在我面前逞強,那讓我覺得自己很無能,什麼忙也幫不上。」
他一向能輕易掌控他要的一切,但她卻讓他失控了。
秋天笑得很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推開他。「有些事是注定的,不會因人力的強求而改變,你要看開點。」
「我、要、看、開——」他低沉的吼著,橫眉怒眼因她的「安慰」而皆張。
「常常吼叫對身體不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要節哀順變別想太多,明天的路還是要繼續走下去。」她雙手合掌朝他一拜。
「妳在哀悼自己的喪禮嗎?」青筋浮動的紫乃龍之介氣得把她捉到胸前,惡狠狠的瞪她。
她裝傻的問道:「可以嗎?那我要預約花籃、花圈、花屋,把我葬在花海之中別哭泣,我會變天使回來感謝你的。」
「越說越不像話,妳到底要不要說是什麼病?」他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你很死心眼喔!非要詛咒我得重病下可,就說是普通的貧血……啊!你要帶我到哪裡,快放我下來……很難看……」不過他的臉色比她更難看。
「醫院。」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救護車的嗚咽聲,生者對亡者的嚎啕聲,打不完的強心針……
「我帶妳到醫院徹底檢查,不信查不出妳真正的病因。」看她能瞞他到幾時。
「不,我不去,別逼我,我不去醫院。」秋天突然掙扎地離開他強硬的懷抱,眼中有著很深的懼意。
「不能不去,我不會任妳再任性下去,妳非去不可。」沒有妥協的餘地。
「不要……我求你,龍之介,不要帶我到醫院,我不要……求你……」一滴晶瑩的淚珠由眼角滑落,她的絕望明顯寫在眼中。
「妳……」哭了?
抹去她無助的淚滴,他的心像刀割似,她是堅強的秋天,為何變得比孩子還要軟弱?
「我真的不能去,我不能,我不能,我……」她會死在醫院裡。
絕望會令人絕望,那是一個生命力逐漸消失的地方,她受夠了。
「那麼告訴我原因,妳生的是什麼病,我再決定要不要通融。」她的病似乎到了無法再縱容的程度,他不能心軟。
「別逼我,不要逼我,你讓我安靜的死去不行嗎?為什麼一定要逼我……」她低聲的哀求著,始終不肯告訴他真相。
紫乃龍之介心一狠地說道:「兩條路讓妳選,一是醫院,一是坦白,我不接受『不』的答案。」
「我……我……」
秋天眼中的明亮消失了,換來灰暗的陰影,她怎能說自己住院住怕了,她二十四歲的生命有一大半在醫院浪費掉了,她死也不去曾囚困她奔放靈魂的豐房,她會窒息而死,再也見不到美麗的天空。
每天不是打針便是吃藥,一連串的檢查,病理解剖,看不完的報告,她覺得自己像實驗室裡的白老鼠,每位醫生、護士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永遠是:妳今天好不好?
她很想說不好,身體若好又何必住院,可是她怕再被遺棄,所以總是乖巧地點點頭,任由他們在身上插滿管子。
「她固執地不把命當命看;總以為她不說別人就感覺不到她痛得快撕裂開,其實她錯了,我們真的感受得到,她不說我來說吧!」她已經看不下去了,她在走向毀滅。
「翊青,妳別……」不要說,求求妳,別讓我看見他的同情。
趙翊青故意忽略秋天的請求,她辦不到的事就讓別人試試也許有轉機。「秋天的病已到了必須換心的地步,她是先天性心臟病患者,有二十四年病史。」
「先天性……心臟病……」存活率不是很低,她怎麼熬得過?
「她是早產兒心肺發育不健全,就算開刀也拖不了多久,她現在是風中殘燭進入倒數時刻,什麼時候會離開我們不一定,全靠一股微薄的希望強撐著,她在等龍爸和詩月阿姨。」
趙翊青哽咽的噙著眼淚望向淚眼以對的秋天。「如果你能捧著一顆血淋淋的心求她接受,她就有活下來的機會,否則……否則……」
淚如雨下,趙翊青沒法說出殘酷的結局。
其實幾年前秋天有機會接受換心手術,捐贈者是一位車禍腦死的十七歲少女,但她認為自己的心臟還堪使用而拒絕,將獲得重生的機會讓給另一位需要養家活口的中年男子。
她說她不後悔在人生最燦爛時化為煙火瞬間消失,但她們都很清楚她害怕回到醫院治療,再度被迫面對只有單一色彩的牆壁。
只要看過她的畫的人都會讚揚她畫中豐富的明亮,她大膽的採用各種耀眼的色調讓畫看起來不單調,原因不過是她不想被一片純白包圍。
畫是她心靈力量的來源,要不然以她的情況早該住院了,她們極力為她推出畫展是怕留下遺憾。
誠如她自己所言,將死的人有權選擇有尊嚴的死去,她寧可把剩餘的時間用在繪畫上而不是浪費在病床上,她要用她的眼、她的畫筆多看這世界幾眼。
而她們只有尊重她,因為這是她的生命。
「夠了,翊青,不要為難自己,我真的很好;沒有事,我只是不想離開畫室太久,我怕它會寂寞。」不要哭,她要笑著迎接每一天的到來。
大病之後的豁達,秋天的表情很平靜,除了臉色慘白些,看不出受病魔折磨的痕跡。
這也是她鮮少在白天出門的緣故,日毒的太陽會造成她心臟的負擔,而且容易嚇壞路人,有時上超市買日用品時店員會用疑懼的眼光看她,擔心收到的紙鈔印著地下銀行四個宇。
「但妳更寂寞,刻意不要我們陪著妳,因為妳要練習習慣寂寞,妳去的地方我們無法同行。」但沒有她的世界會更寂寞。
腦子一片混亂的紫乃龍之介根本難以思考,這個駭人的答案衝擊他所有思緒,他從沒想過她的身體已糟到這種程度,而他還常說她像個鬼。
原來她的心已嚴重到必須更換的地步,為什麼她不肯直言還順從地忍受他專制的對待,難道他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要一顆心有何難,天下沒有買不到的東西,以他的能力弄十顆八顆不成問題,就算必須殺人他也在所不惜。
只要她活著。
「手術的成功率有多少?」他口氣沉著的問道。
趙翊青看了看秋天,態度不像先前的排斥。「二十歲以前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二十歲以後我們無法確定。」
「妳是說二十歲以後她就沒去看過醫生,只靠藥物維持生命?」她該死了,竟然放任身體惡化而不加以治療。
事實的確如此。「醫生會定期來為她檢查,順便開藥,但成效不大,她的病不是藥物能治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