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面無表情。 「容羅恆提醒,規定就是規定,即使是您,也不例外。」堅定的視線沒有半點妥協或退讓,字正腔圓的中文不只說給祭先祐一人聽。
古怡童定定神,站了起來,優雅移身至兩名男人間,一個眨瞬便接下男子手中的杯子,仰頭就飲。
特殊的香味竄人鼻腔,濃郁地侵略每一顆細膩敏感的味蕾,這飲料不難喝,但太刺激了,她喝下兩口,已最旋、飄飄然,腳下很不踏實,身子轉起圈來。
她看見祭先祐剛冷的臉如跑馬燈閃過又閃過,耳邊傳來不明的低咒,似乎是他在斥責那名叫「羅恆」的男子。沒一會兒,他的胳膊撈了過來,無盡的黑暗跟著將她籠罩,彷彿置身於太空黑洞裡,徹底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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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朵層層疊疊深入無窮的藍天,神廟式建築雄偉壯麗地矗立在高原之上。
高原下,越過狹長的地中海灌木林帶,是廣闊的海洋。海岸線無盡延伸,與陸地並列,多樣多貌的地形類似南美安地斯山至沿海區域的某一段——
這座長形島嶼宛如巨龍,盤踞海面。祭家宅第在「龍脊」的高原中央,巍然俯視著領土。
羅恆的祖上幾代都為祭家做事,忠誠不渝地守護這支神秘的華族。「護衛」身份是天生的,羅恆自然是祭先祐的隨從、保鑣。羅恆必須防範任何出現於祭先祐身邊的人事物,即使留意到古怡童腳踝間有條「開光」的祭家圖騰鏈,但進入真正的祭家領域,又是另一番意義。何況羅恆家的祖祖輩輩堅守的終身使命是——
確保祭氏一族所在地點的隱密性。
「我不能讓外人知道祭家海島的位置。」
「她不是外人!」
午後的高原之風,穿過窗上的格柵,吹進寧謐的家譜室。巨龍浮雕纏繞樑柱,薰香裊裊飄飛,黑亮碑牆上按輩分世代,排著祭氏家族所有成員之名,已成仙佛者的名諱鐫刻人碑、明白彰顯,尚在人世的,則以金色顏料書寫於碑面,並且貼蓋了紅絲布。
祭先祐掀起蓋住自己名字的紅絲布。他的名字旁空著一個位子,為他妻室所保留。「取筆來。」他說。之前,他不在意這個位子空一輩子,現在,他卻亟欲讓那命定的三個字,填滿他的人生。
「『立名』要有家族之首在場、行儀式。何況,」羅恆站在祭先祐後方,眼神沉定地對住祭先祐背影,道:「那位女士的身份尚不符合:立名』資格——」
「我的女人還要你質疑、檢驗?!」祭先祐側過頭,眸光嚴厲地掃向羅恆。「取筆來!」再次命令。
羅恆毫不迴避,繼續點明。「只要她還是『大江集團』江百川的妻子,『立名』之事,您就不能妄為。」不偏不倚的語氣、態度,就像他忠實剛毅的性格。
祭先祐轉回頭,沉沉盯著石碑牆好一會兒。「羅恆——」然後,又緩緩轉身看向羅恆,發出極低的嗓音:「你最好記著,我不需要聽你的!」大掌往後一扯,撕下蓋在名上的紅絲布,狠狠甩向羅恆跟前,他陰鷙著表情離開家譜室。
羅恆沉斂著臉,拾起紅絲布,重新固定回祭先祐名上。他的存在,是為了修正祭先祐過於倨傲狂霸的性格,讓祭先祐行事不至於偏離祖訓。
「祭氏祖靈在上,先祐少爺於今晨返島——」點了束檀香,羅恆代祭先祐向先祖拜過,才退出祭氏家譜室。
第四章
幾年沒回來,你遺忘了家族規矩嗎?
從家譜室飄出來的白煙一路跟著他,薰香味兒始終縈繞鼻端,祭先祐似乎聽到先祖們的斥責。
第一次,他如此無禮——在返島時,沒虔敬上香祭慰祖靈,甚至大發脾氣。
「該死!」祭先祐低咒,狂躁地踅回家譜室方向。
「少爺!」過道被端有聲音叫住他重返家譜室的步伐。
祭先祐轉身,濃眉皺起,走向正朝他而來的女傭。「她怎樣?」他問,步伐未停,將女傭拋在身後。
女傭幾乎以小跑步,勉強跟在他背後,半喘半答:「夫人……她醒了。」
聽見女傭的回答,祭先祐不再多言,逕自加快腳步離開家譜室外的廊道。
「夫人,您醒得真快。」
要不是耳邊傳來女人說話的聲音,她真要以為自己到了神居——
寬大挑高的三心拱門外,陽光透明,藍天一片,白雲近在花格窗前,一朵一朵飄上露台,籠罩著奇特的藍色小花。
「喝過『龍血』的夫人們,只有您醒得這麼快,」看似護士的年輕女子,拿來耳溫槍,撩開她的髮鬢。「我幫您量一下體溫,夫人!」清秀的臉容溫婉有禮,圍裙裝前繡著抽像的祭家圖騰,看似一朵端麗的大牡丹。
古怡童微偏臉龐,配合她量溫度。
「您沒發燒,這是好現象。」護士收起耳溫槍,墊好背靠,扶著古怡童坐起。
古怡童半臥半坐地偎著枕頭,視線正對室外那片望不見底,如浮在空中的景色。「那是什麼花?」恬靜的嗓音徐徐冒出。
護士看看露台的藍色小花兒,朝她笑了笑,表情俏皮不失認真地道:「高原之花,特別栽植的——夫人。」走近床緣,手裡端來一碗泛著花香味兒的奶茶。
古怡童美眸閃了閃,轉首看她,纖手接過茶碗。碗中浮著迷魂似的螺旋紋,她垂下眼睫,喝完花香奶茶。
「夫人,您好冷靜,」護士收回空碗,意味深長似的一笑。「不愧是先祐少爺的夫人!」語畢,她取了床尾凳上的衣物,離開房內。
通往露台的拱門型落地窗突然映著人影——祭先祐推開透明門板,步履沉緩地走人。雲朵白霧隨著他的移動,飄進門縫,漫向床上的古怡童。微風陣陣吹拂,屋裡彷彿有股仙氣。
她換著祭家傭人準備的粉蓮色襯衣裙裝,鳶黃色柔亮的床被掩蓋著修長嬌軀,經由女傭巧手編成單辮的長髮,如花環般繞過右肩斜孤到被褥裡的纖腰。
祭先祐坐上床,眸中映著出塵如仙的她,大掌覆上她潔膩的額,手心手背翻了翻,而後又將自己的額貼抵她的,細細感覺。
「我沒有發燒。」晶瑩白皙的玉手托扶他兩頰,她分開兩人貼近的臉龐,望進他眼底,語調清晰地說。
祭先祐皺凝眉心,拉下她的小手,緊緊握在雙掌裡。「你昏了兩天,」低沉的語氣有擔憂也有慈意。「為什麼要喝?」飛機上的那杯「龍血」讓她昏睡不醒,轉水路回島時,他幾乎無法控制情緒,每每在她昏睡的床邊,對羅恆大發雷霆。
古怡童呼吸著他身上獨特的男性氣息,閉著眸,淡淡開口:「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再張眸,黑瞳如鏡對住他。
握著他柔荑的大掌更緊了些,他沉下俊顏,半晌不說話。
地抽出被他緊裹的雙手,別開臉蛋兒,幽幽瞅著微敞的落地窗門。「我只是別人的妻子,根本不該問你的事,你也沒這義務告訴我——」
祭先祐扳回她的臉,吻住地紅嫩的唇。「你在賭氣,真傻——」
「我是呀!」她揪住他胸前布料,紅唇微微抖動。「不傻,怎會接受一個『非丈夫』的男人邀請『度蜜月』!」眸中水光盈盈,纏綿著情意。
祭先祐盯著她好一會兒,緊抿的唇角緩緩斜揚,眼神柔和起來。「你不知道,我們為何來這兒——」掀開暖被,將她抱起,往露台走去。
戶外明顯涼冷,古怡童縮了縮光裸的玉足,偎緊在他懷裡,總覺得空氣有些稀薄,讓她微微喘著,像只孱弱、依賴的小貓兒。
露台具有了望功能,視野廣闊,通天似的石階下,連接一片草原,遠方蒙霧般的藍色光暈飄飄閃閃——不知是天還是海,或者是海天接連處。
他抱著她,坐進藍色花叢裡的軟墊長椅。「這兒是祭家海島——我生長的地方。」低沉的嗓音發自胸膛深處,強而有力的雙臂圍繞著他。
她從他懷裡仰起美顏,纖白趾尖由裙擺下露出,觸及嬌嫩的花瓣,左躁的鏈飾意外地夾扯了幾朵小花兒,破損的花瓣泌出汁液染上裙擺,幽藍色澤逐漸淡開。
祭先祐挑掉絞在她踝間的碎花瓣,汁液沾染他指尖竟像鮮血一樣赤亮。古怡童抓住他的手,輕輕移近,秀鼻聞到那濃郁味兒,有些催情,美眸羞怯地低垂,撩起裙擺溫柔地拭淨他修長的指。
「這不是血,我在緊張什麼?古怡童下意識蹙眉。
「沾在衣服上,就洗不掉了。」他在她耳畔細語。
她回神,抬頭看他,雙手依舊抓著他的掌。
他盯著他絕倫的眉眼,傑顏上的神情彷彿有種魔力。「我的家族希望每位訪客在來訪的旅途中,能『好好休息、養足精神』——」
她定定神,放開他的手,語氣清冷。「所以你們給人喝『龍血』——那種攙了迷魂藥或者只是幾顆安眠藥的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