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牆角站定後,她感到腹部和左肩兩處分別傳來劇痛,體內氣血全往腦門沖,幾乎令她嘔出血來。
這人不是皇上!就她所知及這幾天的觀察,皇上並不會武功,那麼,不用猜也知此人必是四俠其中之一,只是她從未跟他們交過手,並不清楚各人武功修為與路數。她的心卜通卜通地跳著,究竟是誰呢……
從她偷襲、反受兩掌到此時的心中猜測,其實不過瞬間之事,床上那人在出掌後立刻翻身下床,在她猜測同時,他也往前跨了步,走到她可以看清楚他的地方。
月光透過窗子照在他臉上,冷酷陰鬱,不發一語,左手臂鮮血汨汨。
是泠之風。
柳絮亦不開口,同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此刻她體內氣血猶自亂竄,一陣強過一陣,一陣比一陣更難受,但她不願示弱,咬著牙硬挺,吭都不吭一聲。既然她行跡敗露又技不如人,那也沒什麼好說的,橫豎就是命一條,要她求饒那是不可能的事。
此時門被撞開,言乎玨和邢笛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兩人臉色凝重,特別是言平玨,一張臉如罩寒霜。
「誰派你來的?」他萬萬沒想到她竟會是敵人派來的殺手,要不是之風屢覺可疑,暗中與皇上換了房間,恐怕此刻皇上已遭她毒手。
柳絮撇過視線不看他,依舊執拗地不發一語。一個泠書她已無必勝把握,現下四俠齊聚,她更是插翅難飛,還有什麼好說的。
見她不回答,言平玨也不急著追問,他轉向泠之風,問道:「你怎麼樣?」
他自己點了臂上穴道,緩下血流之勢,他雖道沒事,但此時邢笛已點亮房中蠟燭,兩人見他左手臂上三個手指般組的傷口,深可見骨,血色雖不似一般中毒者呈現黑色,但傷口周圍的肌膚透出一股青黃之色,讓人見了莫不大駭。
「她指上有毒?」邢笛著急問道,但不待泠之風回答,便伸手點了柳絮的穴道。他怕泠書已然中毒,那麼解藥必在柳絮身上,為防意外,還是先制住她再說。
泠之風點點頭,「嗯。我中招時絲毫不覺得痛,現在傷口也是不痛不癢,沒有感覺。」
言平玨查看了下他的傷口,怒氣頓生,右手一揮,床榻旁的屏風立時削去一半。
「冰爪?!你是雪山獨老門下!」他額上青筋暴突,顯是憤怒到極點,「解藥拿來!」他太大意了!雪山派武功素以陰狠毒絕聞名江湖,據說雪山獨老曾對人說過,絕不讓他要殺之人有活命機會,故他從來只製毒藥,不配解藥。之風若真中了毒,只怕凶多吉少。
柳絮嗤之以鼻,「你既然知道我是雪山派的人,又看出他中的是冰爪,當然也該知道我沒有解藥。」言飛果然好眼力,先前她在落崖隘口與人惡鬥,不使本家功夫而用自己不擅長的劍法,便是怕被看穿。
她說話問,安劍和皇上也進了房間,兩人見此景況雖然訝異,但也猜到梗概,便不作聲地站在一旁。言平玨強抑怒氣,走到她旁邊,「你身上沒解藥那麼哪裡有?雪山堡?還是雪山獨老?」
柳絮自受了泠之風兩掌後,氣血翻湧直達四肢百骸,身體幾乎要爆裂開,後又讓邢笛點了穴道,全身動彈不得,那氣血在體內橫衝直撞卻又處處受阻,強大衝力讓她幾欲昏厥,雪白光潔的額頭上已沁出豆大汗珠。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說沒有解藥不是指解藥不在我身上,而是說他中的毒根本無藥可解。」她雖咬牙硬撐,但說到後來已經氣若游絲,軟弱無力。
聽她這麼說,言平玨再也捺不住怒氣,他抓住她的雙肩狠狠問道:「那麼你告訴我,之風中的究竟是什麼毒?」
「我體內累積十四年的砒霜,也就是冰峭爪所使之毒。」她說完後,嘔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跟著身子一軟,倒在他懷裡。
※※※
「之風,此刻你身體可有任何異狀?」
自泠之風中毒後,大伙莫不焦急萬分,除了運功減緩他血氣運行外,也請了大夫診治,但說也奇怪,連續幾名大夫皆說看不出他有中毒之相,而其手臂上的傷口雖深,只要用上好金創藥按時敷換,數日後便可痊癒。其實就連他們瞧來,也覺得他沒什麼大礙,相較之下,那柳絮反顯傷重得多。
安劍見他搖頭,吁了口大氣道:「我看你是沒事了,那我去瞧瞧柳姑娘。」
泠之風目送他出房門,不覺也吁了口氣,他知道安劍關心他,但他每踱一回步便詢問他一次,說實話還真有些煩人。
此刻房裡只剩泠之風、皇上和言平玨,邢笛一開始便在隔壁房內看守柳絮。
看到泠之風沒事,皇上雖然高興卻也有一絲不解,「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不過依此情形看來,事實情況跟柳姑娘所言頗有出入,她既是來行刺我,理當不會手下留情……我怕這毒厲害之處便是一時三刻不會發作,又或者有什麼後遺症……平玨、之風,你們說呢?」
這問題同樣困擾著言平玨,他又看了泠之風一眼後,這才推敲道:「我也是這麼想,除此之外,另一個可能便是她中掌在先,受傷後內力不濟,也就無法將毒逼入之風體內,更甚者,根本是雪山派名過其實,並無此招以人體為毒器的功夫,不過是恫嚇敵人的伎倆罷了。」
他也不敢肯定之風究竟有無中毒,柳絮所言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若她所說自己體內有累積十四年之久的砒霜之毒一事屬實的話,那麼她這十四年來的生活究竟是怎麼過的?想到她所可能承受的痛苦,他的眉頭不由得皺緊了起來。
「嗯,看來這個謎只有柳姑娘能解。此事須得問清楚,定要確定之風無事才行——」皇上話還沒說完,便叫從門外伸進一顆頭顱的安劍打斷——
「平玨,柳姑娘好像快醒了,你過來看看吧!」
方纔他見之風沒事心中再度興起撮合平玨和柳絮兩人的念頭。唉,真沒想到柳絮竟是敵人派來的刺客,不過反正現下之風既沒死也沒中毒,只要她肯棄暗投明、改邪歸正,誰說他們兩人不能在一起?搞不好她進雪山派根本就是被雪山獨老所逼,有苦衷也說不定。
當然嘍,如果皇上或之風真的出事,又或她仍執迷不悟的話,他對她再有好感也不會輕易放過的。
言平玨猶豫了下,不知道該不該去看她。他此刻心情非常複雜,明擺著柳絮是行刺皇上、殺害兄弟的敵人,他應該對之嚴加拷問、毫不留情,可他知道自己無法用對待敵人的方式對她。
還好他猶豫間,皇上便已起身對他和泠之風道:「之風既然無恙,我們就一起過去看看,也好問個清楚。」
待三人走進隔壁房間,柳絮也正好醒來。她一睜開眼睛,看見五人或坐或站全盯著她看,不發一語地又闔上眼皮。
皇上啞然失笑,這位姑娘還真是倔強得可以!
他好言相勸,「柳姑娘,你把事情說清楚,若你身上真沒有解藥,就告訴我們之風身上的毒如何解,還有,你是受何人指使?只要你將來龍去脈交代清楚,之風也沒生命危險了,我們便不會為難你。」其實她暈倒後平玨已搜過她的身,的確沒發現解藥。柳絮躺在床上,依舊不張眼也不開口。
「柳姑娘?」皇上又喚了聲。
這回她霍地坐起,冷冷地道:「我既已落在你們手裡,身上有無解藥你們豈會不知?我早就說過,中了冰爪的毒是沒有解藥的,江湖上人只道雪山派武功惡毒,卻不知道究竟惡在哪裡、毒在哪裡。我今日就告訴你們,省得有人死不瞑目。
她說這話時抬眼看了一下,然而目光所及之處卻不是被她指力抓傷的泠之風,而是言平玨。
收回目光後她繼續道:「雪山獨老除了教徒弟功夫外,還從小餵食砒霜,一點一滴由少而多,日積月累的,我們體內的毒也就從輕至重,血氣中俱含毒性,如此一來,與人交手時只要打中對方,便可借內力將體內之毒傳到對方身上。
「由於每人體質不同,所服砒霜多寡、時日亦都不同,生成的毒性也就不會一樣,你想,獨老可能費心一一調製解藥嗎?哼,對他來說,只要有利可圖,天下便無不可殺之人,他是寧願錯殺一百,也不會花心思去救一人的。」
眾人素聞雪山獨老惡名,但想不到他居然狠毒如斯,對柳絮也不禁起了憐憫之心,要知道砒霜乃是劇毒,一丁點便足以令人七孔流血、暴斃而死,那獨老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讓門下子弟多年服食卻仍能活命,但可以肯定的是她這十四年來必定受了不少的苦。
不過皇上還是不解,「那麼中毒者症狀為何?何時會發作?若之風中了你所說之毒,何以沒有任何中毒跡象,大夫把脈後亦說他脈象平穩,沒有異狀?」他相信她所被餵食砒霜之事,但仍覺得之風中毒一事值得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