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的十四歲,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心緒變化多端,偏又敏感得要命,旁人的一句好話、壞話都會影響其心情。
如果她再長幾歲,她二十歲他三十歲,兩人之間的差距就會慢慢縮短了。只是,小來弟一時還沒辦法想到這些。
「別忙著走。」石不華出聲留她。
她一動也不動,一時竟想離他遠遠的。
他來到她身後,按住她兩肩,感覺她在打寒顫,連忙轉過她身子,她掩住臉,不教他瞧見突然奪眶而出的淚水,壓制住那即將迸出的眼淚。
「來弟兒……」
「你不要管我啦!我根本一無是處……不值你費心照顧……你為什麼要……為什麼要……和我訂婚嘛,嗚……」
石不華簡直被她弄得不知所措,他的手捏緊她的肩膀,屏著氣說:「怎麼你不懂嗎?我喜歡你,喜歡你啊!」
林來弟放下小手,她的眸子浸在水霧之中,卻出奇的閃亮。
「我不信。」
「若不是因為喜歡你,我又為著什麼呢?」
「同情……可憐。」
他忍不住失笑。「我也同情過春柔和夏雪,可憐過秋心和冬晴,但我並沒有和她們訂親。如果只是同情你孤苦無依,我一樣可以給你一個棲身之處,你的遭遇並不比她們可憐。」他拭去她的眼淚,突然將她抱了起來,回到先前的座位,就讓她坐在他的膝上,微微揚起了眉梢,深思的說:「你怎會突如其來的鬧起情緒?進房前還好好的。」
她無心告狀,輕搖一下頭,縮在他懷裡,心情好多了。
石不華懷疑的看著她,並不逼問。
「可吃了補品?」
「我不想吃,可不可以不要吃?」
「不想吃就別吃了,幾天吃一次或許會好吃些。」
「我怕那中藥味兒。」她苦一下臉。
「老實說,我也不喜歡。」
「我這麼做是不是不知好歹?」
「當然不是。我以前說過,你只需忙著花我賺的錢,你愛吃什麼便吃什麼,不想吃自然可以不吃,只要你的身子調養得當,我總不會勉強你。」
「那我就不吃了。」來弟解脫似的吐出一口氣。「我這麼努力在花你的錢,你不是要工作得更辛苦?不如我們節儉些,你也不必那麼辛苦了。」
「咱們已經夠節儉啦!我說過,我喜歡不斷的奮鬥,這使我活得有精神。」他頓了頓。「你若不困的話,講一個歷史上有名的奢侈故事替你催眠。」
一聽到講故事,她精神倒好了。
「西晉時有位富甲天下的石崇,和晉武帝的娘舅王愷比富、比奢侈,這兩人都是愈有錢就愈喜歡炫耀其豪奢,誰也不願落個第二。王愷命令家人用飴糖水涮鍋洗碗,石崇馬上下令廚手用臘燭當柴火燒;王愷叫人用紫絲做屏障,沿途鋪陳達四十里長,石崇更不示弱,以衫錦為屏障,沿途鋪陳達五十里長;石崇用花椒當泥土塗牆,王愷則以更昂貴的赤石脂來刷牆;兩人爭來斗去,看得王公大臣們眼花繚亂,一般人則羨慕得直淌口水。有一天,當皇帝……」
這時候,船身晃了晃,似乎撞到了什麼。
來弟差點跌下去,幸而他的手扶在她腰上,將她穩住。
春、夏、冬三婢齊湧出。「有敵人?」
「夏雪,你去看看。」
不多時,由船尾那邊冒上兩位沉魚落雁來,艷若穠桃,嬌似弱柳,以凌波微步般的蓮步走到石不華跟前,來弟已下了地,這時更被她們擠到一旁去納涼。
「石大爺,我叫沉魚。」
「我叫落雁。」依偎在他左側的妙齡女郎,風情無限嬌媚。「我們姊妹是回春樓的姑娘,我若居第二,也只有沉魚敢居第一。有位大爺花錢包下我倆姊妹五日,陪伴石大爺在湖上的日子。」
沉魚差點就要坐到他大腿上。「奴家有個小名,叫小魚兒。」
「我是小雁兒。」
「滾!」石不華似乎正壓抑著怒氣,沉魚落雁見狀,馬上安分得多。
「夏雪!這兩個莫名其妙的東西是怎麼上來的?」
「主人,我趕到時,她們已上了船,而送她們來的那艘船卻劃走了,顯然那一下撞擊是在她們上船之後故意示警。」
「太大意了。」石不華譏嘲的目光落在兩女身上。「是誰花錢請你們來跟我開這個大玩笑?」
「只知他姓錢。」沉魚自信天下男人進了妓院全一個樣。船舫裡有了這對姊妹花增色添香,在她們眼中這同技院沒啥兩樣,目光對準有錢的爺們就對了。「是誰都不要緊,要緊的是這五天我們姊妹全屬你一個人的。」
「石大爺,這種新鮮事在我們也是第一遭,錢大爺捨得出三倍的高價,必然是你的好友,或許為著你過生日?」
他的生日已過,也沒有姓錢的朋友。
這簡直是霸王硬上弓,在湖上,欲趕她們下船也不能。
沉魚落雁不信他是石頭人,有人出錢請她們遊山玩水,只伺候一個男人總比整夜賣笑輕鬆,加上鴇母貪圖高價,於是沒太多考慮便上船來,自然不能灰頭土臉的回去。她們不僅在回春樓掛頭牌,在那一條百花競艷的長巷中也是頂頂出名的。種種能使男人快樂的花招一樣也沒漏學,遇見文人雅士,還能吟幾句詩,歌喉也甚美妙;碰著腰纏萬貫的大老粗,划拳喝酒也使得開,算得上是十分敬業的青樓女於。
她們卻看不出石大爺喜歡哪種玩意?
兩人均張著一對無辜、嬌媚、柔弱、惹人疼惜的眸子,盼他垂青,盼他眷寵。
她們不知石不華對「美人」早已免疫,另有一套標準。
他曾對著一張堪稱最完美的美麗面孔,天天看,看了好幾年,胃口自然養刁了,對一般所謂的「美人」很容易使能挑出毛病,如何著迷?
沉魚落雁被他瞧得心兒蹦蹦直跳,覺得自己像砧板上的一塊精肉,心裡都想,不會這樣巧,剛好碰上「例外」的男人吧?
「石大爺。」
「你們奉命來伺候我?」
「是的。」
「可是銀貨兩訖?」
「都付清了。」
「很好。」石不華從容自在的說:「我並不認識什麼姓錢的,大概是化名,這且不管了,只是我必須坦白說,這事令我不悅。既不能請你們下船,也沒地方給你們棲身,還要多費糧食;我沒理由供養你們,不想餓肚子就給我幹活,照姓錢說的,好生伺候我。這第一件事,我生性愛潔,你們負責將甲板抹乾淨,記住,是抹,不許刷,以免發出聲響干擾他人睡覺。冬晴,你負責檢查,若有一寸地方不乾淨,早飯只供兩個饅頭一碗清水,吃飽了再抹。你們習慣夜生活,正好幹活,等白天床鋪空出來再睡。」
冬晴樂了。「主人放心,這兩位不速之客交由我照應,絕出不了差錯。」
沉魚落雁駭得花容失色,她們何時幹過粗活?
「明日我等上君山玩,回來必然疲倦,你們事先將熱水燒好,回來好泡澡。」石不華站起身。「暫時就這麼辦吧,待我想到其他事再另行吩咐。」
「石大爺……」落雁已擠出兩滴眼淚。
「天啊!我不信這樣悲慘的遭遇會落在我身上,你……莫非你真是石頭人?」沉魚掩面哭泣。
石不華拿起書本,牽了來弟的手走到艙房外。「夏雪,你伴著小姐。」
夏雪應諾。
他對那兩個女人總是不太放心,夏雪的武功在四婢中是最好的。
「大哥,你真要她們夜裡清洗甲板?她們到底是誰呢?」
「她們都是回春樓的姑娘,習慣白天睡覺。好了,夜已深,快些上床去。」石不華回自己的艙房。
來弟一肚子的疑問,關上門便忍不住問:「『回春樓的姑娘』是幹什麼的呀?」
夏雪嗤笑。「給人要的。」
來弟仍是不懂,見夏雪不肯明講,悶在肚裡好不難受,決定明日向石不華不恥下問。
她來弟別的長才沒有,「好學」之心絕不輸給任何人喲!
「一勤天下無難事」,她的未婚夫不正是最好的範本嗎?來弟決心以他為師,總有一天她也會變得和他一樣神氣。
第六章
君山產奇竹,紫竹、班竹、方竹,君山的好茶也是名揚南北,毛尖茶和君山銀針並稱上品,有好茶的地方自有好井水,來到君山可沒人飲湖水,愛汲柳家井烹荼,筒直是錦上添花,更襯得君山茶那股子清香沁人肺腑,絕!
這裡四面環水,山上的古跡很多,來到二妃墓前,石不華就講蛾皇、女英的故事,沒碰上採茶的季節雖然可惜,倒買了不少好荼,冬晴卻買了兩根竹子,當場教人切成一截截,像一個個的杯子。
「幹啥用的?」夏雪心想總不會拿來喝茶吧?
「到了晚上便知分曉。」顯然又想出一道奇菜。
石不華讓她們自由一天,自己攜同來弟尋幽訪勝去。
夏雪倒很開心。「你們走運,這一路來只需陪伴小姐吃喝玩樂,我卻成天要工作,非好好輕鬆幾天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