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柔在一旁掩嘴笑了,主人竟會表露出吃醋的樣子。這激發來弟潛藏的熱情,親熱的握住他的手,向他保證絕沒有一刻鐘忘記他,即使他不在她身邊。
石不華吻了她額頭一下,表示相信她。
來弟的情緒為之高昂,紅著臉兒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為著心中激動。一直受他照顧,享受他帶給她的種種福祉,過著一種使人感覺酣暢和心滿意足的生活,石不華沒說差,她只需忙著吃喝玩樂就夠了。然而,偶然午夜夢迴,她會驚醒過來,感覺這種生活像夢一樣不真實,隨時有可能被逐回丁家的廚房,做著永遠做不完、超乎她體能的工作,令她不能真正將石不華當成未婚夫來看待。
她從來不知道,他也是需要她的,不願受她冷落。
石不華並不要以供給她舒適的生活而獲得她的感激,他要她主動愛上他,所以他隨時準備調整行程以改進兩人的關係。
其實,整個旅程並不完全是舒適的,有時一連趕好幾天的路才得住店休息,有時露宿荒林只能以乾糧、冷肉充飢。來弟總是維持著孩子氣的活潑精神,使野宿也變成一件樂事。她從來不埋怨,所以每暫住一個地方,他總是盡可能對她作一些補償。
在船上,他親自帶她四處參觀,三間艙房,他和她各住一間,春柔、夏雪、冬晴住一間。夏雪平常跟在他身旁負責記帳,來弟較少與她接觸,卻感覺比冬晴更容易親近些,冬晴不時令她難受,所以她極不願單獨地和冬晴在一塊兒。
「我們坐船去哪裡?」來弟喜歡和石不華在一起。
「君山。」
上來甲板,晚飯已開出來,一壇燉肉是從小樓帶出來,兩尾清蒸魚是船夫現網的,還有一大盤的醬蝦,兩樣小菜和一碗湯,夠豐盛了。
春柔燙了一壺酒,冬晴慇勤的剝去蝦殼,將蝦肉擱在小碟裡方便石不華食用,卻眼巴巴的看著他原封不動的轉獻給林來弟。
「她不能吃蝦的。」冬晴幾乎痛心的盯著蝦看。
「來弟兒?」石不華不解。
「她吃過兩次蝦但兩次都覺得皮膚痕癢,有些人就是吃不得蝦蟹。」
林來弟有些無奈的點點頭。
「你應該告訴我的。」他吩咐道:「把蝦撤下去,從此蝦蟹不許上桌。你們也都下去用膳,這裡不需伺候。」
她難以置信他會這樣處理。
「你可以吃的。」
「我不偏好某樣食物,吃不吃都無所謂。」他挾了好幾塊燉肉放進她碗裡。「遊山玩水最消耗體力,你要多吃些。」來弟投桃報李的挾一大片魚肉給他,他大笑。「有意思,值得浮一大白。」她聞言為他斟上一杯酒。「好酒!醇香濃郁,人口清咧甘爽,餘味悠長,『江陽盡道多佳釀』誠然不假。來弟,你可知我從事何種營生?」
「你是大地主,有棗園、栗園、麥田……」
「這些權充是老本,守著固然已足夠豐衣足食,太平日子過久了會使男人喪失奮鬥的精神。我一出世便注定要和命運戰鬥,從來都不肯認輸,這臭脾氣大概至死也改不了。」轉動著酒杯,注視杯中瓊漿。「民以食為天,我做買賣也朝這圈子發展,自許以十年為期,做遍大江南北的生意。一開始辛苦些,必須四處奔波,石園是我休養生息的地方,如今有了你,我須得重新盤算過。曾想將你養在石園,請先生教席,待我回石園再親自教育你,等你長大了咱們立即成親,而現在我已習慣有你陪伴,分開數月我反而不能忍受。」
「我不要和你分開。」如今他是最關心她的人,她害怕重回孤獨的境界。「我們可以像現在這樣,同進同出。」
「只是你會辛苦些,你過得慣這種奔波的日子嗎?」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我不要一個人待在石園。」
「會有許多人伺候你……」
她搖搖頭。「他們都不是你,沒辦法代替你。」
「來弟兒……」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拜託。」
「好吧!咱們就暫且照著辦,來,把這塊肉吃掉。」
兩人邊吃邊聊,他向她描述君山的種種。
「洞庭湖上有許多小山,最有名的便是君山,古詩形容它:『遙望洞庭山水單,白銀盤裡一青螺。』唐朝的程賀也寫道:『曾遊方外見麻姑,說道君山自古無。原來崑崙頂上石,海風飄落洞庭湖。』」他解釋成白話,來弟聽了直發笑。「這原是詩人的妙想,卻將君山說得活了。」
「怎麼你這樣有學問,什麼都知道。」
「多謝娘子謬讚,你的相公天生喜歡賣弄,一肚子文章沒有,揀幾首詩詞背一背冒充學究倒是不難。」
「我不相信你只會賣弄,你是我所見過最了不起的人。」
「真的嗎?」石不華大樂。「看來我目光準確,選對了妻子,懂得要崇拜自己的相公,值得為天下女子的楷模。」
他大言不慚,一點兒也不知道謙虛,明是誇獎來弟,暗裡又將自己捧上一捧。來弟真要臉紅了,用她那對天真而坦白的眸子,無措地望著他。
「你……你有時很不正經,什麼娘子、相公……也不知羞。」
「我不知『害羞』兩字怎麼寫,你來教我吧!」
她垂下臉兒。「我也不會寫。」
「哦,來弟,你真好騙,我哄你的。」他大笑一陣。「你喜歡讀書對不對?等我們回石園過冬,就有時間慢慢教你了。」
來弟又喜又愁。「我是不是很笨?萬一學不會呢?」
「來弟兒,石不華伸出手,她猶豫的將手放上去,一股力量令她靠在他身前。他撫著她亮澤的烏髮,輕柔的說:「你一點也不笨,只是年紀小,所學有限,又無人生經驗,所以容易受騙。可是你知道嗎?我就是喜歡你這樣,你不虛偽,你不做作,使我可以很安心的讓你看到真實的我。」
他親吻她的秀髮,輕道:「有一天,你會長大,你將學會不再受騙,但是,來弟兒,不要失去你純真的一面,好嗎?」
她輕輕笑著頷首,她不完全懂,但總願意讓他快樂。
臨睡前,她照舊要喝上一碗補湯,令晚是當歸、首烏燉雞蛋。她在艙房裡吃著,其實不大吃得下,但冬晴在一旁虎視耽耽,活像她少吃一口就有了名目去向主人告狀討賞。
她實在厭惡中藥味,即使是補湯、補藥也不愛吃,只是一來不好拒絕人,顯得不知好歹,二來先前身子的確很差,需要吃些滋補的東西。如今她自覺身強體健,哪還需要進補呢?
「在船上熬湯豈不麻煩?不如別再做了。」
冬晴只說:「我聽從主人的吩咐行事,他交代我做,我不敢不做。」言外之意是她說的話不算數,命令不了冬晴。
「我去同大哥說。」她亦知四婢不敢違道石不華,於是好心的建議,竟換來一頓呵斥。
「你少不知好歹了!主人有多少大事要操心,夜裡尚且讀書至子時,如此日夜兼忙,你卻拿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去煩他,有好吃的給你吃你還嫌東嫌西,忘了幾個月前自己差點沒餓死的可憐相,才多久,倒學會挑嘴了。」冬晴委實忍不住了,她心甘情願服侍主人,但這個在她眼中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來弟哪配得她伺候?名馬尚且挑主人,況乎一名才、藝兼備的大美人,名為奴婢,實是自由身,石不華並沒要四婢簽賣身契。
雖然冬晴不斷想說服自己來弟是主人選上的小佳人,當視同主人的另一化身,可她就是辦不到,看不出來弟有哪一點勝過她,配做她的主母?
來弟面孔脹得緋紅,心裡難受得要哭了。
冬晴真替石不華感到不值。「你配不上主人!你不配!他只是可憐你,又碰上一場非贏不可的賭約……無論如何我冬晴也不承認你的身份。」
「什麼……什麼賭約?」
「那不關你的事,你不必知道。」
來弟禁受不住,即使是小孩子也有自尊心,希望被人尊重。她面色轉青白,呼吸急促的嚷著。「我不要和你說話,你老是使我難受,你走開!」她集中全身的力量推開她,衝出艙房,跑上甲板,石不華聞聲回頭。
「怎麼你還沒上床休息?」
她沒有說話,顯然她打擾了他讀書,在這一剎那,一層痛苦的浪潮包裹住了她,她果然是配不上他的,只會給他添麻煩。
「來弟,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沒有。」她的聲音有些兒哽咽,轉身要走。她怎能對他說,希望他不要這麼強,高明得讓她覺得她需要一把天梯才得以和他相依偎;她又如何對他說,她不想做他的未婚妻了,人人都說她配不上,這種自卑的感覺是不是會跟著她一輩子?!
她本是十分脆弱又十分敏感的大孩子,長期相處下來,對他真是由衷佩服,如果她只是石不華的一位客人,那麼佩服終歸是佩服,並不影響她的人生,倒也坦然自在;然而,他竟下了聘,身為他的未婚妻真需要絕佳的自信才足以映襯他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