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在聽「卡門」了。
用手調整一下領帶,魏千古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敲門,怕打擾到她聽音樂。
他們兩家真的大不相同,他家愛聽京劇,懷柔她家卻是成天歌劇放個不停,真是有趣的對比。
懷柔,懷柔。
這名字他越叫越順,越喊越欣喜。幾個禮拜前,他還不敢妄想直呼她的名字,誰料得到,才不過經過一個禮拜,他已經把她的名字掛在嘴上,這會兒還要敲她的門呢!
他咧嘴一笑,盡可能的端正外貌,放慢腳步前去敲門。
「叩、叩。」
在等待對方應門的同時,他的心彷彿也隨著屋內的音樂起伏不定地跳著,一直到楚懷柔打開門,他還處於心臟病發作的邊緣。
「是你啊!」楚懷柔沒想到敲門的人會是魏千古,一雙美眸眨巴個不停。
「嗨。」他也沒想到自己能支撐到她應門,而不當場昏倒。
「我可以進去嗎?」鎮靜;魏千古,把你頂尖律師的氣魄拿出來。
「可以啊,請進。」楚懷柔把門拉開,讓出一個位置讓他進門,當著他的面,把門又關起來。
魏千古老是怦怦作響的心臟,這時又開始和他唱反調,他一時沒了主意,只得用下巴指著音響問:「你在聽『卡門』?」
這似乎是最保險的話題,而它也著實引起了楚懷柔的興趣,驚訝地對著他說──
「你怎麼知道?」奇跡出現,她還以為他們一家都是老古董呢,沒想到他這麼有Sense。
「我聽人說的。」他不好意思的承認。「那天我經過唱片行,剛好裡面正播出這首曲子,我忍不住就走進去問了一下店員,他告訴我是『卡門』,還幫我包了一片CD,讓我帶回家……」
換句話說,他被強迫推銷,硬買了一張他沒興趣的唱片。他不但沒當場退貨,還真的把CD帶回家,真是個有趣的男人。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可以當場退還給唱片行。」不必勉強。
「不,我──」他搔搔頭,不曉得如何告訴她,他其實是對她有興趣,只得支吾。
「你真的是律師嗎?」她忍不住輕笑,他那副靦腆的樣子好好玩,令人很難跟巍巍聳立在法庭的律師聯想在一起。
「我當然是──」聽見她銀鈴般的笑聲,魏千古懊惱不已。連她都懷疑他的能力,他還要不要活?
「我是來向你道謝的。」為了爭回一口氣,魏千古將脊背挺得直直的,表情盡可能嚴肅。
「謝我什麼?」見他這麼正經,她也盡可能忍住笑,嚴肅以對。
「謝謝你昨天晚上給我的建議,它非常受用,我已經在今天早上委同我的合夥人就醫,醫師證實他確是得了憂鬱症,因此我特地前來致謝。」
瞧他說得硬邦邦的,彷彿她是法官似地正襟危坐,害得她也不得不正經起來。
「不必客氣,我很高興幫得上忙。」她笑得很美,言行舉止間充滿對自己專業的自信,看得他都呆了。
雪花飄,玫瑰花瓣飛舞,他的心狂跳……
為了遏止自己奔馳的心跳,也為了不在她的跟前丟面子,魏千古只好到處隨意亂瞄,製造冷靜假象。
「那是什麼?」說來窩囊,這是小說中主角慣用的逃避手段,卻被他借來copy。
「哪個?」幸虧楚懷柔小說看得不多,一眨眼就上當,這會兒正問他方向。
「那團黑黑的東西。」他指著沙發上的某些用具。
楚懷柔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柔柔地笑了。
「這是披肩和響板。」什麼黑黑的東西,就說他們這些大男人不懂。
「咦?」他像看見外太空生物似的盯著她的手看,她又拿起了一支扇子。
「這些都是我跳舞用的道具。」她解釋,被他盯得有些難為情。
「咳,對不起。」注意到她困窘的表情,他連忙道歉。
「沒關係,一般人都不懂這些。」她拿起扇子又是開又是合的,引起他的好奇。
「你跳什麼舞?」是綵帶舞還是扇子舞……
「佛朗明哥。」她答。
「佛朗明哥?」這是個什麼玩意兒,類似扇子舞的東西嗎?
「是一種西班牙舞蹈。」她笑得好甜。「要看我跳嗎?」
楚懷柔原本只是隨口問問,哪知魏千古竟嚴肅的點頭,表情認真得跟上法庭一樣。
「那將是我的榮幸。」他正襟危坐,背挺得跟洗衣板一樣直,害她都不曉得怎麼反應才好。
「呃,那我就準備跳了哦!」她一面看他,一面走到音響前,把CD調整到最適合熱舞的那一段,再走到他的面前。
奇怪,背挺那麼直不累嗎?又不是小學生被老師罰站……
熱情的節奏頃刻流洩而出,楚懷柔趕忙收起一門心思,專注在音樂上頭。只見她雙手舉起,十指彎曲成一個優美的姿勢,隨著音樂開始曼妙起舞──
L'amour est un oiseau rebelle. Que nul ne peut apprivoiser. Et c'est bien en vain qu'on l'appelle. S'il lui convient de refuser......
隨著音樂抑揚頓挫、流洩滿室,楚懷柔的肢體語言益發強烈,纖細的小腿激烈的跺步,手中的響板分別敲出高低不同的聲音,宛如一團紅色的火焰,令人目眩神迷。
魏千古看呆,也看僵了。他這一生所接觸的藝術,大多是書畫展或是京劇同好會,平時說說唱唱、打打花鼓,倒也怡然自得,沒想到還有這麼激烈的舞蹈。
「怎麼樣,我跳得好不好?」音樂乍停,她的舞蹈也跟著結束,喘呼呼地問他跳得怎麼樣。
他僵硬的點點頭,心想怎麼可能不好呢?光看她胸部左右上下的晃動……不是!光看她緊實凸翹的粉臀……又不是!光看她美妙的舞姿,就知道她跳得有多好了。
「你跳得很好。」他嚴肅的保證,盡可能將他記得的淨心咒全部搬出來念,以去掉他心中的邪念。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真的嗎,你真的覺得我跳得很好?」
念天下蒼生渡化不易,她偏偏又將誘人的紅唇一股腦地往他眼前堆。害他左閃也不是,右閃也不妥的僵在原地,隨時有腦溢血的危險。
「我用人格向你保證。」天曉得他的人格早已隨著他滿腦子的邪念化為灰燼……
「那我就放心了。」她嫣然一笑,風情萬種的在他身邊坐下,他的背挺得更直。
「千古。」
他的背差點因她突來的親密呼喚而抽筋,掙扎了半天才得以恢復。
「我可以喊你千古嗎?」她奇怪地看著他僵硬的表情,一直到他點點頭,她才真正放心下來。
「你想不想知道舞蹈的內容?」
原來她真正感興趣的,是介紹她熱愛的佛朗明哥舞,枉費他遭遇到一股小小的亂流。
「我非常有興趣知道。」
他的用語有些奇怪,不過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他想聽,楚懷柔聳肩。
「你知道這是『卡門』裡面,最有名的一段舞曲吧?」她問。
他點頭,脖子僵硬成一個奇怪的角度。
「它叫阿伐奈拉舞曲。」她好奇地看著他的脖子,不明白他怎能一直維持那個角度而不抽筋。
「好饒舌的歌名。」他第一次能針對曲子發表些個人意見。
「是啊,我也這麼認為。」面對她燦爛的笑容,他盡可能維持最端正的神情,雙眼直視正前方。
「你想聽聽歌詞的內容嗎?」顯然歌詞跟舞蹈兩者密不可分,他最好快快點頭。
「嗯。」他的頸子硬得跟木頭似的。
「愛情是只任性的小鳥,誰也馴服不了。」
楚懷柔突如其來的表白,害魏千古差點當場扭斷脖子,幾經奮戰,才把頭轉向楚懷柔。
「呼喚它也徒勞,如果它執意不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他怎麼突然就成了那只任性的小鳥,不過他很樂意聽她召喚就是。
「懷……」
「這就是歌詞的內容。」楚懷柔僅以一個甜美的微笑,封住他自作多情的呼喚。
「歌詞?」原來她是在談歌劇,他還以為……
「怎麼了?」她不懂他怎麼突然變得癡呆,不過至少比剛剛有人性,他之前就像個木偶。
「沒事。」木偶調整了一下喉嚨,強忍住失望。「我該走了,我只是過來向你道謝,你幫了我很大的忙。」
「你這麼快就要走啦?」難得有人肯跟她討論舞蹈,妹妹們都不捧場。「你不想知道更多卡門的內容嗎?我還有很多沒有說──」……完……
楚懷柔最後一個「完」字,在他忽然壓低臉、她又臨時起身的狀況下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的,只剩彼此炎熱的對視,和怎麼樣也無法和緩的呼吸。
呼呼呼!
他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他們怎麼會突然撞在一起,心跳得像快停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