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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鄭媛

  此時,站在皇帝身邊的阿南達神色有異,永琰昏迷這三日發生了太多事,然而這許多事只有知情者會為之深深震撼,王帳之外的人,只知永琰貝勒為救聖駕身負重傷,卻不明白永琰的負傷,巧巧地揭露了一樁不足為外人道的宮廷秘辛。

  「皇上……那行剌者是否已被擒?」虛弱中,永琰仍關心行剌皇帝的刺客是否就縛。

  因為這樣的關心,皇帝的神色顯得激動。「賽卜騰巴珠原已在哈密,被維吾爾族首領之子所擒,丹濟拉沒料到他竟然喬裝為厄爾特部眾齊來歸降,才會讓賽卜騰巴珠有可乘之機,前來行刺朕!當日賽卜騰巴珠已被擒並且立行斬首,你無須掛念。」皇帝的聲調仍力持平靜。

  永琰聽見賽卜騰巴珠已就縛,這才放心。

  「皇上,為看顧永琰,您已三晝夜末闔眼歇息!如今永琰已經清醒,傷勢應已無礙,您應以保重龍體為念。」一旁阿南達出言規勸。

  永琰聽見皇帝為自己三晝夜末眠,他正要下床謝恩,皇帝已經先他一步--

  「永琰不得下床!朕無妨,待今夜永琰病勢確定好轉,朕自會歇息。」皇帝不所動,聲調不若剛才激動,已稍稍平息。

  在皇帝身邊數年,永琰明白這個主子的性子,一旦決斷就不容分辯。於是勸慰的話只到嘴邊,永琰沒有開口。

  「你的身子還弱,盡快闔上眼,好好歇息。」皇帝慈愛地對永琰道。

  永琰閉上眼前,清清楚楚看清了皇帝瞧自己的眼神……那並非往昔皇帝看望臣子的目光。

  雖不可能,然而永琰確確實實感到,皇帝看著自己的目光……

  竟讓他聯想起,他那已去世十年的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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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幕的顏色好濃好黑,這是禧珍生平從沒見過的墨濃天色。

  「他在這裡面,他受了重傷。」那名帶領禧珍離開河邊的女子,沒有表情地對禧珍道。

  隨後她在禧珍驚駭的目光下,「穿過」王帳。

  進來吧!妳也能這麼做。

  禧珍聽見,女子在另一頭對自己「說」。

  驚駭下,她伸出顫抖的手試著穿越帳幕……

  起先是她的手指、緊接著是手臂、然後是肩膀……

  終於,她整個人穿過了王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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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天,入夜深濃,阿南達正倚著床榻打瞌睡,永琰已經睜開眼清醒。

  他先看到阿南達,然後見皇上睡在床榻邊的臥椅上,他坐起來--

  「永琰!」阿南達及時醒過來阻止他。

  「皇上他--」

  「皇上將王帳讓給你,在床榻邊足足守了你三晝夜!皇上他自個兒累壞了,卻堅持不肯臥床。」

  「這怎麼成?」永琰一聽,要坐起來。

  「當然成!」阿南達按著他。「只要皇上高興,尋常臥椅便比龍床還要舒坦。」

  阿南達話中有異,永琰雖重病卻聽得明白。「阿南達,自古君臣有別,永琰豈能逾越君臣之禮?」

  阿南達沉默半晌,見皇上仍熟睡,他才壓低聲道:「君臣之禮該顧及,皇上的心思也該揣度,永琰,你一向比我聰明許多,這個時候就別再固執,此時就按我的意思……」他遲疑半晌才道:「你難道沒能體會,皇上待你十分特別嗎?」

  「阿南達,把話說清楚。」永琰沉下聲。

  阿南達一窒,緊抿著嘴開不了口。

  「讓朕來說清楚吧!」皇帝早已清醒,兩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皇上!」阿南達立即跪下。

  永琰要下床,被康熙阻止。「你胸口這顆硃砂痣,太特別了!」皇帝突然道。

  永琰一愕。那是一顆淚滴型的紅痣,就長在他左胸正上方,若按著那顆痣,恰恰就能感覺到紅痣下方他強而力的心跳。

  皇帝的話,忽然令永琰回想起這連日怪異的夢魘內容,一幕幕逝過眼前……他憶起夢中那名女子的眼淚,彷彿墜落後就烙印在他的胸口,成為他胸口上的硃砂痣。

  「這顆痣讓朕想起了一名紅粉知己……」皇帝盯著永琰的眼,瞇起眼道:「她體有異香、容貌妍麗非常,朕……十分疼愛她。然而她的身份特別,雖在宮中服侍多年,因其先人為有罪包衣,因此世代人為辛者庫罪籍,是故以她的出身只能操持宮中賤役。然而朕著實……著實非常的喜愛她!」皇帝在永琰面前,毫無保留坦露這段往事。

  永琰聽說過這個傳說。而阿南達,當年他已是皇上身邊一等侍衛,這件事對他而言自然不是「傳說」,而是他親眼目睹。

  「你感到十分奇怪,朕何以要告知你這段往事?」皇帝道。

  「皇上能對臣暢所欲言,是為臣的恩寵。」永琰斂下眼,答得謹慎。

  他隱約感到,這段「往事」與自己有關,然而這能與他有什麼關係?

  「宮中規儀有絕不可逆犯之處,名分攸關,一名包衣宮女與宮中嬪妃絕不可混淆。」皇帝接下道:「當年她懷了朕的孩子,不為太皇太后所允,她性格剛烈,朕萬萬料不到,她竟於產下皇子後在椒房內一頭撞死!」

  永琰猛然抬頭,阿南達屏著氣垂下眼。

  皇帝決心透露秘辛,他看著永琰,對他道:「那孩子生下後朕不曾見過一眼,便被聖祖母命太監送往宮外,不久那公公忽然暴斃,朕當時不能保住自己的骨肉,更從此斷失這孩子的音訊!待聖祖母升天後,朕只能逼問當年接生的宮女。然而接生宮女也只知道,朕的皇子胸口正上方,有顆淚滴模樣的硃砂痣!然而多年來朕明察暗訪,卻始終沒有消息……卻不知道,朕遺失的皇子竟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王帳內的氣氛陷入沉滯……

  永琰瞪著皇帝,一時間他震撼於這驚人的訊息。

  「你不信,是嗎?」皇帝黯然。「今夜朕說明往事,卻不能對你做任何處置。聖祖母思慮綿長,她已防範到我找出你來的那一天,因此當年便將你送交到安親王府,讓天下眾人皆知,你永琰貝勒是安親王三子!這樣即使有一天我知道你的存在,也不能將你納入宗室,否則將永會是皇家的笑柄!」

  永琰一徑沉默著,他垂下眼咀嚼這番教人震撼的言語。

  「朕承認,這一生唯一對不住的女子只有她!永琰,無論你信然與否,在朕而言……你與她,都讓朕畢生心痛!」皇帝的話已說得再坦白不過。

  「皇上!」阿南達不忍。

  皇帝握緊拳頭,然後又鬆弛。接著皇帝不再言語,僅看永琰一眼,便轉身步出王帳。

  阿南達張大了口,卻欲言又止,歎口氣後終於跟隨在皇帝身後走出王帳。

  留下永琰,獨自咀嚼這突來的震撼!

  禧珍看到那帶領自己前來的女子,已然淚流滿面。

  你與她,都讓朕舉生心痛。

  「他疼惜我和孩兒嗎?我還以為,他早把我們母女倆給忘了……」女子幽幽地道。

  聽見這話,禧珍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竟然是永琰的生母!

  經過方纔這一幕,禧珍已經知道,那個看起來氣勢不凡的黃袍男子,竟然就是當今聖上!她更沒想到今夜在帳內,竟會聽見這一段諱莫如深的宮闈秘辛。

  皇上步出帳外後,禧珍看見女子已穿出王帳。

  禧珍回頭看了永琰一眼,然後暫時拋下他,急忙緊隨女子出帳。

  一出帳外,禧珍就看到女子「飄」近皇帝身邊,她正遲疑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與自己分離了數十年的愛人,憂愁的臉龐……

  我再不怨你了。女子的聲調如在空谷中迴響。她凝望著愛人的目光由起初的濃濃眷戀,而漸漸轉為平淡。

  就在這個時候,禧珍看見女子陰黯的身體突然明亮起來,接著女子竟然飄到半空中,同時虛空裡突然冒出其它光點,伴隨在女子左右,一起往上冉冉升空……

  女子垂首對禧珍微笑,她蒼白的臉孔柔潤起來,慈愛地對禧珍道:回去吧!回到妳該去的地方……

  禧珍瞪直兩眼,眼睜睜看著女子身上所發的光與週遭光點漸漸融合,然後漸行漸遠,最後一同沒入黑幕中。

  不知經過許久後她愕然醒來,回頭想進入王帳不料卻撞到額頭--

  禧珍疼得緊閉雙眼……

  等再睜開眼時,她卻看到自己仍舊盤腿坐在大石上,天還未暗,她來到林子裡坐在這塊大石上歇息,彷彿才經過一眨眼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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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琰自清醒後,傷勢已無大礙。

  班師回轉京城後,對皇上,他仍恪守君臣之禮。皇帝與永琰,君臣間存在一股微妙的、兩人都不願戳破的,表相上的禮數。

  永琰仍為皇帝身邊一等侍衛,然而他因長年追隨皇上征戰沙場,致使他十八歲那年父親為他與簡王府訂下的親事,遲遲不能行禮。就這樣年過一年,眼見漠北戰事沒有平息的跡象,簡王府的大格格不能再等,不得已下兩家婚約被迫解除,時至今日永琰竟然尚未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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