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貝勒爺--您等等我--等等我啊!」
奕善忙不迭朝桌上丟下銀兩,慌慌張張跑出客棧……
出了客棧,永琰跨上駿馬後,一夾馬腹逕自往城西方向而去。
後頭奕善苦苦追趕,可就算他拼了老命,卻始終不能把距離拉上!話說回來,他豈能同長年居於漠北,幾乎在馬背上過活,深受軍事洗禮、早已練就一身銅皮鐵骨的三貝勒相比?
儘管奕善在後頭哀哀叫個不停,他也知道,做人吶--
要認命!
然則在街道上忙著駕馭不受控制的坐騎,一心想趕上貝勒爺的奕善,壓根沒心思留意週遭人事,於是乎他當然沒發現街道旁,那兩名背上背著大竹簍、滿臉驚愕的男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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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時分,田野間用籬笆圍起的竹屋後方,升起炊煙裊裊……
禧珍正忙著攪拌一鍋菜粥,這兒煮的是百人份的大鍋灶,小碗小碟在一旁忙著洗菜、切菜,大夥兒正為初一、十五到城裡頭施粥一事,忙得不亦樂乎。
灶下春蘭用力打著蒲扇,正試圖把另一個新灶燃起火苗子,好烘烤剛揉好的生面做餅。
「不得了--不得了啦!」小杯子、小盤子一路從外頭嚷進來。
這一嚷嚷,正在用竹竿子吹灶火的春蘭便岔了氣。「咳--咳咳!」
「不得了啦!」小杯子第一個衝進後門,嘴裡還大驚小怪地嚷嚷。
「什麼生孩子、丟老婆的大事?窮喳呼個什麼勁兒呀?!」春蘭好不容易喘過氣,恨得她開口罵人。
「那個--」小杯子一口氣喘不上來。
小盤子跑進來接下道:「不得了--總管大人終於來啦!」
「總管?」小碗扔下菜刀,往身上抹了把手,趕緊跑到小盤子跟前。「你說哪個總管?快把話給說清楚啊!」
「方纔我和小杯子哥倆兒,咱們在鬧市裡好不容易賣完了兩大筐竹簍子的菜,才收妥幾角碎銀子,高高興興、歡歡喜喜的正打算回家來,忽然就在街上撞見總管騎著一頭不怎麼聽話的笨驢子--」
「我打賭那是匹馬呀--笨盤子!」小杯子伸手用力敲了下小盤子的腦袋。
「那反正不是匹馬就是頭驢子,挺不受教的畜牲就是!總之那就是奕善總管大人沒錯,他像急趕路似的,在那頭『馬驢』背上左右晃蕩、東倒西歪的朝咱們城西方向來了!」要不是小杯子人挺橫著,他堅持那是頭驢。
「你和小杯子四隻瞇瞇小眼睛可瞧清楚了沒?是奕善總管大人沒錯嗎?」小碟忍不住,也跑過來問個清楚。
「沒錯啊!我跟小杯子回神後趕緊跳上湖船,抄水路拚命劃啊劃的,一路氣也不喘的趕著回來,我想總管大人他騎著那頭馬驢,看情形不一會兒便能趕到咱們地盤上了!」
一時間小碟、小碗、春蘭幾個,面面相覷……
然後大夥兒十隻眼睛,全朝禧珍望去--
「幹活吧!城裡頭百多張嗷嗷待哺的嘴,正等著咱們施粥呢!」禧珍轉著眼珠子像沒事一般,低著頭賣力攪拌著她那鍋菜粥。
「小姐,您沒聽見嗎?剛才小盤子說--王府裡的總管大人,他終於到江南來瞧咱們了!」小碗說。
「那又如何?你們老是期待他來,可他來瞧過了一樣得走,那還不就跟往年一樣?」禧珍淨是攪拌她的粥。
「可也許這回不同啊!」小碗說。
禧珍不說話,乾脆招手示意小杯子、小盤子倆過來,幫她把煮好的大鍋粥抬到地上。
大鍋剛放下,小杯子就插嘴。「小碗的意思是,總管已經連續兩年不來,他這回能再來,也許福晉交代他了什麼?」
禧珍鼓著腮幫子,儘管忙她的,依舊沒答腔。
春蘭使個眼色,要大家別再多嘴。「別再吵啦!一會兒總管大人來了,不全都知道了嗎?」
「春蘭,咱們得到城裡,不能等他!」禧珍可不依。「小杯子、小盤子,你們倆快把粥鍋扛到屋後的小船上,咱們這就要出發了。」
「啊?」眾人叫了一聲。
「春蘭,妳炕裡烤的餅要焦了!小杯子、小盤子,快扛鍋啊!」禧珍一迭聲吩咐,然後便自個兒跑到屋外的小船邊。
春蘭第一個回神。「小杯子、小盤子,小姐叫你們倆扛鍋,還愣那兒做啥?」
緊跟著小碗、小碟也回過神,忙著幫春蘭把烤好的熟餅一張張攤到竹簍子裡。
眾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跟隨主子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儘管他們心裡頭多期待總管的到來,然而「小姐」卻全不理會……
真是皇帝不急、就算急死太監也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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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一畦畦菜圃,以及那幢竹搭的屋子,儘管收拾整理的有條不紊、乾淨齊整,然而永琰瞪著這看似尋常的農戶,久久不能回神……
這幢竹屋,怎麼也跟一名格格的住所牽連不起來!
「往年你每趟下江南,給格格送多少衣布、米糧過來?」他口氣冷冽。
見貝勒爺臉色不善,奕善垂下頭,悶聲回道:「六人共六匹布、一石米。」
永琰臉色更冷。「送多少銀子過來?」
奕善頭垂得更低。「福晉吩咐,二十兩銀子在村野該夠用了。」
二十兩?!「簡直胡來!」他怒斥一聲。
嚇得奕善下馬就跪。「奴才也主張不能少給,可福晉的吩咐,奴才縱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不從呀!」
永琰明白,奕善絕不敢苛待格格,這確實是他額娘的主張。
他知道貴為王府福晉,額娘不想落人口實,每年仍做做樣子,派總管到江南送米送布送銀子,可那六匹布、一石米、二十兩銀子--簡直寒傖得連養一戶六口的生計都不夠,何況要在城裡張羅出一名格格的派頭!
難怪她要選擇住在這遙遠的村郊,奴僕們還得耕作農地,才能維持生計!
倘若那些奴才怕吃苦,早就背離她而去!這些年來恐怕她只能以身作則,也許還下田耕作,如尋常農婦般操持賤役。
永琰下馬,一路循著菜田走進籬笆內,然後打開竹屋那扇小門--
他昂藏六尺,必須弓著腰才能走進屋裡。瞪著屋內簡樸蕭索,簡直可說是寒酸!「實在太亂來了!」他皺起眉頭。
垂著脖子、縮頭縮尾跟在主子後頭的奕善,聽見永琰這話,嚇得他肩膀整個龜縮起來。「貝、貝勒爺,瞧格格一夥人都不在屋裡,咱們是否回頭找去--」
「不必了!」永琰口氣很冷。「就在這兒等,人總會回來!」他聞到米粥的香味,他們離開屋子的時間應該不久。
「喳。」奕善唯唯諾諾。
他站在門口,連椅子也不敢坐,只仰盼著格格趕緊回來,別讓貝勒爺再對著自個兒挑眼,否則他縱有一千個膽子--
只怕也不夠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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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鍋粥、百來張餅都發送完後,天也快黑了。
等小舟搖啊蕩的回到竹屋,天色已經黑透了。
小碗小碟在舟裡便掌起燈,舟行靠岸後,幾個人便合力把大鍋和裝餅的竹簍子搬下船。
「我說小碗……」小杯子最早上岸,他一上岸便發現不對勁。
小杯子頭也不回,拿手拍著走在他後頭的小碗。
「幹什麼啊?!」小碗甩開他的毛毛手。
「咱們出門的時候有掌燈嗎?」
「掌燈?你暈頭啦?那時大白天的,掌什麼燈呀?」
「那麼,那到底是……」小杯子嚥了口口水,轉頭瞧向屋子。
這時大家都發現,屋內有燈了。
「小姐……那怎麼回事呀?」小碟跟在禧珍後頭,畏畏縮縮地指著屋子裡那明滅的燈火。
大夥兒都縮在船邊,居然沒一個人敢進屋。
禧珍問:「你們怕呀?」
「不怕是鬼,就怕是賊呀!格格。」春蘭壓低聲對她說。
「是賊?是賊我才不怕!」換言之,她怕鬼。
「啊?」
幾個人一時沒聽懂,禧珍已經壯起膽子衝進後院--
「小姐!」春蘭一個錯手沒抓到主子,但她可沒膽追上去!
禧珍走進屋後籬笆,先穿過灶房然後來到後院,她先站在屋後東張西望,然後再從窗內瞧進去,卻沒見到任何影子……
可她記得,自個兒離開家時明明把後門栓好的,怎麼這會兒門卻打開了?
「奇怪了,這是怎麼回事呀?」
禧珍話還沒說完,突然見到一抹黑影子晃過自個兒面前!
「誰?」不是鬼吧?!
她一驚慌忙退了幾步,忘了院子後頭有一口水井,她撞在井緣邊重心忽然沒踏穩,就往井口內栽去--
「小心!」永琰在第一時刻抱住了她。
禧珍還來不及喘氣,嚇得推開那忽然闖出來嚇人的冒失鬼!
「喂,你是哪來的--」
她本想質問對方是哪來的鬼。
然而,即使月光幽微,禧珍卻足以看清他的容貌--她錯愕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