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花園裡已出現春日的蹤影,枝上的嫩芽,帶來了一園亮眼的新綠,坐在園子裡飲酒的孔雀,在樂天憂心的目光下,又喝空了一罈酒,剛返回府內的紡月,則是換回男裝,一臉嚴肅地跪在他的面前,向他稟報剛採來的消息。
「她在天宮?」孔雀邊問邊再倒了一碗酒。
「據聞,她的娘親天曦是天宮的神子。」紡月所知甚詳,「當年黃琮將軍是在先皇令下,才不得不將天曦逐出中土,這事,六器將軍們皆知情。」
面無表情的孔雀,就著碗再喝一口酒後,冷聲地問。
「她投效天宮了?」回想著夜色可為了黃琮放棄一切的神情,孔雀邊問邊握緊了拳心。
「不清楚,但……」紡月擔心地看著他,對這事欲言又止。
「說完。」
「很可能會。」在孔雀的神色愈來愈恐怖時,紡月忙不迭地澄清,「主子,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他擺擺手,不想再多聽,「你可以下去了。」
「主子……」以他的性子,他該不會……
「下去。」
「是。」紡月在離開院裡前看了樂天一眼,而樂天只是朝他搖首。
趕走了紡月後,一徑沉默望著園子的孔雀,仰首喝盡碗中酒,猛然站起身,眼見情況不對的樂天,忙跟在他的身後。
「主子,你要上哪?」在他提著百鋼刀走向大門時,樂天急忙想攬下他。
「找人。」他看也不看樂天一眼,逕自開了府門走向外頭。
「主子!」辛苦地追在他身後的樂天,在追不上他疾快的步伐時,忍不住朝他大喊。
然而孔雀沒有回首,執意走向大街人海裡的他,身影漸漸消失在其中。
「主子……」大抵猜到孔雀想做什麼的樂天,忍不住一手掩著口鼻,止不住的淚水滑出她的眼眶。
獨自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走了許久後,孔雀在一座鐵製的府門前停下腳步,兩掌推開沉重且熱燙的門扇後,迎面而來的,是陣陣燠熱炙人的熱風,門裡各自在火爐前揮汗打鐵的鑄將們,只是看了他一眼,並未停下手中的動作,孔雀也沒理會他們,自顧自地往裡頭走了一陣後,在來到一座巨大的煉劍爐前時,他兩眼緊盯著帝國第一鑄將的背影。
正在為煉劍爐鼓風的老人,回首看了他一眼,而後抹去額上遍佈的汗水走至他的面前,孔雀立即將手中的百鋼刀扔至一旁的桌上。
「不合用嗎?」老人看了看那柄他才用沒多久的百鋼刀,有些不解他今日會來此的原因。
「我需要一柄足以與神器媲美的刀。」對付他人,這柄刀可說是完美無瑕,但在那個人面前,它則一點用處也沒有。
老人一手撫著下頷,「何用?」
「殺人。」
「殺誰?」
一絲痛苦自孔雀的眼中一閃而逝,飛快替換上的,是不容回頭的殺意。
「心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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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曦醒後,原本一直苦苦等她醒來的夜色,卻不敢站在床邊看天曦一眼,她不是躲在鄰房煎藥,就是忙著打點要遷居到風破曉別業的事。在這日天曦已正常進食後,看不下去的風破曉將她拉至門前,要她進去裡頭面對現實。
夜色寫滿不安的眼眸,再一次滑過風破曉的臉龐,他則鼓勵地對她微笑。
「勇敢一點,她不會吃人的。」
原先已在腦海裡想過不知多少說詞的夜色,在這當頭,卻是一個字也記不起來,她面帶猶豫地看著眼前的門扇,還是不知該怎麼進去面對天曦。
「我就在外頭。」風破曉在她身後說著,並幫她推開她推不開的門扇,再將她推進裡頭後,朝她點點頭,再把門給關上。
坐在床上的天曦,沐浴在一室的陽光下,她看起來臉色紅潤多了,人也精神些了,不似前些天奄奄一息的模樣,此刻在她眼中,寫滿了不敢置信,與深感歉疚的眸光。
夜色一步步地走近她,一直屏住呼吸的她,在坐至床畔後,深吐了口氣,在天曦凝視她的目光下,她伸手握住天曦細瘦的掌心。
「往後,別再這樣嚇我了。」想留住她,不要用這麼激烈的手段,她禁不起的。
「夜色……」才一開口,淚水即自天曦的眼眶落下。
夜色拿出繡帕,為這個天生好像水做的女人輕輕拭淚。
「我哪都不會去的。」為免天曦又想不開,她沉穩地向天曦保證,「日後若我要走,我定會帶著妳走。」不管上了年紀的天曦還能活多少年,只要天曦活著一日,她就當一日的女兒,她沒來得及給黃琮的,至少她能給天曦,無法為黃琮盡孝約她,有把握能在天曦的膝下盡孝,就算她一時之間學不會,那個搶著當兒子的風破曉也會教她。
「對不起,是我的錯……」知道自己嚇到她的天曦,一手掩著口鼻哽咽地向她致歉。
「怪不得妳。」想了好些天的夜色淡淡說著,「等了那麼久,卻只等到一場空,妳會傷心也是當然的,都怪我只考慮到妳的安危,卻沒考慮到妳的心情。」
燦眼的朝陽照亮了夜色的臉龐,天曦怔望著她,像是看見了當年那個年輕的黃琮。
思念的淚水泛在她的眼眶,「妳的性子與黃琮好像……」
「我沒他那麼溫柔與善良。」像黃琮的,是天曦教出來的風破曉。
「不,妳只是說不出口而已。」天曦不斷向她搖首,「妳和黃琮一樣,都是會為他人著想的人。」
一想起老父,她就有掩不住的難過,「是嗎?」
「不要自責。」天曦輕撫著她的臉龐,「他的死不是妳之過。」
「妳真這麼認為?」為什麼解神怪她,天曦卻不怪她?解神祇是失去個師弟,而天曦,則是失去了等待多年的丈夫。
天曦拉過她的雙手,將它攤在陽光下低首看著。
「或許這部分真如解神所言的成真了。」她先指著夜色的左川掌,再指向她那與他人無異的右掌,「但這部分,它不會成真的。」
「妳……可以不要讓它成真嗎?」在黃琮死後,所有孤獨的感覺,在天曦溫柔的目光下,自夜色的心底一湧而上,她音調顫抖地問。
天曦輕輕拍撫著害怕的她,「為了妳,我不會再做傻事,我不會讓它成真的。」
「妳保證?」不想成為孤兒的夜色,執著地要她親口允諾。
「保證。」
忍住了藏在眶異的淚水後,夜色靜靜看了她好一會,然後她清清嗓子,努力把這輩子從沒叫過的陌生稱謂給說出口。
「娘……」
天曦驀地瞠大了眼眸,看著當年被她抱在懷中,還不會說話就必須與她分開的女兒,在隔了那麼多年後,終於親口叫她一聲娘。
「給我時間……」夜色不自在地解釋著,「總有天,我會順利叫出口的。」
「不急,我一點都不急……」天曦又哭又笑地將她擁進懷中,緊緊摟著這個又重回她懷裡的女兒。
懸著心站在門外沒移動過腳步的風破曉,在裡頭沒什麼交談後,微笑地揚起唇角,他往旁一瞥,就見那個不知是何時就已經來了的鳳凰,正歪著頭,滿臉好奇地看著他。
「裡頭的,都沒事了?」鳳凰伸手指指門扇。
「她們會沒事的。」他很有信心。
「那就好。」像是放下一件心事的鳳凰,大大伸了個懶腰。
這般看著這名天宮的天孫,風破曉愈想就愈覺得他令人摸不透。
「那日,你為何肯讓我去找她?」為什麼在人人都不許他去找夜色時,鳳凰會獨排眾議的讓他去?先前他想不出個所以然,至今也仍是想不出來。
「因她需要你。」鳳凰朝他挑挑眉,「所有的黑夜,都是等待著黎明的。」
有些呆住的風破曉,訥訥地看著他那副看似早就心裡有數的模樣,而沒空留下來看他發呆的鳳凰,則是朝他擺擺手。
「我去天壘城哄哄天涯,免得他又來這找你麻煩。」裡頭的問題是解決了,但另一個問題還沒完沒了呢。
當鳳凰走在廊上的背影,被朝陽照得刺眼發亮時,風破曉靜靜地看著好像個發光體的他,突然覺得他一身散放出的光芒,似乎遠比那顆天上日,還來得燦眼明亮。
第八章
「拜我為師。」
在天宮待不下去的夜色,自天曦的身子好多了後,立刻將天曦帶至風破曉的別業安頓好,在天曦的友人都在別業裡忙進忙出時,夜色將風破曉拉至別業外頭的林子裡,開門見山地對他這麼說。
「什麼?」風破曉掏掏耳,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我得保護我娘。」思前想後,她所能找出的唯一法子就是這條。
他搖搖腦袋,「我不懂。」
夜色面色嚴肅地向他分析,「天孫在天宮的事,帝國早已知情,就孔雀與破浪的為人來看,他們不可能會對這事置之不理,或是不滅天宮任憑天孫統領天宮。而我在織女城之事,一旦他們知情,他們也定會來找我算帳,或是以我為由攻打織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