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幾次張口欲言,都被紛亂的心緒給打亂了。她只能含著淚,痛苦無助地望著他 的臉。
「其實……」他將斜倚的身子站直,「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什麼。從將那個像 只淋濕小貓、可憐兮兮在寒風細雨中顫抖的你擁入懷中,從我吻上那冰冷的小嘴的那刻 起,就認定了你。」
陶然看著他在黑暗中的臉,想起了在阿姆斯特丹的飯店外的那個吻,當她無助的站 在寒風中時,踩著略顯急促的腳步以及慌亂的眼神而來的他,是那樣俊逸、那樣溫暖、 那樣扣人心弦的身影……她的淚水一滴一滴的落下,除了哭泣,她已無所適從。
恪擎看著她,沉默無言的轉身離去。
隔天,陶然頂著兩個大核桃似的眼睛出門。雖然恪擎昨晚提到願意給她時間,但因 為還不知要怎麼面對他,她還是遵守本能行動,而她的本能就是——逃!
唉!說起來真丟臉也真洩氣。
陶然沒去「展望」也沒待在家裡,從一大早出去就遊蕩到天黑。直到可以蕩的地方 都游過了,這才不情不願又無計可施的回了家門。
到家的時候只有聞人湛也坐在客廳裡看報紙,他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的眼鏡,細 心地讀著手上的報紙,沙發旁的桌燈亮著,大燈也沒開,客廳其餘部分陷在一片昏暗中 。
「只有你在家?」陶然心虛地四下看了一看,輕聲地問著他。
聞人湛也抬起斯文的臉,點了點頭,還很好心的補上說明,「盡情下南部去了,說 是去找什麼創作的題材。」他附帶著聳了聳肩,回以一個「你知道他的」的眼神。
盡情會三不五時的上山下海找題材,這是他們都知道的事。雖然盡情不在他們都像 孤兒——因為又要三餐不繼,但大都已司空見慣,誰要他是個創作者呢!通常創作者都 是需要人照顧,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而盡情剛好相反,他一不在,他們這三個家事白 癡就失卻了部分生活自理能力。
「那……那迎歡呢?還沒回來?」陶然小心翼翼地問。
其實她想問的是誰兩人都心知肚明,可是聞人湛也才不是那種會體貼他人、自動告 之的人。
他的唇際泛起一抹極淡的笑,稍縱即逝,令人不確定曾經存在。「我前幾天又介紹 了她一個工作,想必現在正在工作,不會太早回來。」
迎歡還是個研究生,念的是法文,也是她唯一的專長。所以聞人湛也有機會總會介 紹一些商場上的人用她做翻譯,以免她的失業時間老是多於工作時間。
「哦!」陶然木然應了一聲。不知怎地,她剛剛好像看見聞人的臉上有一種不懷好 意,好像是看戲的表情,可是仔細一看卻又看不出來,難道是她多心了?
熬到了晚上十二點,陶然終於按捺不住了,她發現恪擎根本沒有回來。
他會到哪裡去呢?為什麼沒回來?
她忍不住跑到那間借給他住的客房去,發現他的行李大部分都在,但隨身的筆記型 電腦、護照等重要物件都不在,他不會走了吧?
不會的,他的行李還在,怎會這樣不回來呢?
還是再等等吧!
結果過了一個無眠的夜,等了一夜沒等到人的陶然終於忍不住問了早起的聞人湛也 。
「聞人,你昨天很早回來嗎?」陶然迂迴地問。
「是啊,中午就回來了。」聞人湛也還故作不解地問道:「你什麼時候也關心起我 的行蹤了?」
「呃,不是的……」陶然吞吞吐吐地說,看來要多迂迴也不可能了,唯今之計,只 有直搗黃龍。「你昨天有沒有看見恪擎?」
「你說你那個……朋友?」聞人湛也戲謔地說。
陶然紅了臉,點了點頭,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欲蓋彌彰。
「走了啊!」聞人湛也揮了揮還握著牙刷的手說。
「走了?」陶然的臉倏地變白,她大受打擊地喃喃道:「走了?他竟然走了……」 她邊說邊恍惚地走了開。
這時聞人湛也的臉上才浮現一絲罪惡感。
走了?!
怎麼會這樣?
他明明說願意給她時間認識他,願意給她時間消除不安全感,難道是她解讀錯誤?
恍惚間恪擎帶著哀傷的臉龐浮現眼前,陶然彷彿又看見那雙憂鬱的眼眸瞅著她,那 低沉的嗓音緩緩地說著:「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什麼。從將那個像只淋濕小貓、可 憐兮兮在寒風細雨中顫抖的你擁入懷中,從我吻上那冰冷的小嘴的那刻起,就認定了你 。」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低沉好聽,那樣溫柔,即使她讓他失望,他還是無法對她殘忍。
是她傷透他的心了嗎?
讓他不顧承諾給她的時間,一刻都待不下去的走了?還是她昨天一早就逃掉的行為 使他絕望呢?
陶然跑到他的房間裡,重新再翻找他的行李,盼望能找到蛛絲馬跡。
然而她找到的東西卻令自己心碎。
那是一本攝影集,裡面的取景、色彩和光線都與剛在台灣出版的那本無異,一景一 物都是他們倆攜手走過的,只不過這本集子的風景裡都有人物,每個景前的人物都是同 一個人,都是她——宋陶然!
指尖撫過銅版紙印成的圖片,水一滴一滴地落到指縫間的照片上,她恍恍然抬手一 摸,才知道臉上濕了一片。
為什麼要放他走?
為什麼要這樣與他錯身而過?
命運對她是何等的眷顧,讓她在歐洲失去他後又在亞洲重逢。偏偏她的頑固不知珍 惜,硬生生教幸福擦身而過。
夢境落到現實世界,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又如何?好歹也要試試看!
她為何有那麼多的疑慮?為何不能愛得義無反顧?命運造成的分離是遺憾,人自己 造成的分離又是什麼呢?是悲劇呀!
翻過一頁又一頁熟悉的照片,一頁頁的記憶也一一被翻動,相處的片段從眼前掠過 ,歡笑、淚水、爭執、熱情……也一一閃現。
她終於抱著那本攝影集哀哀切切地哭了起來。
陶然過得淒慘極了。
她整天游來蕩去的,就像縷失卻方向的孤魂,才一天的時間,她就變得既蒼白又憔 悴。
她飄飄然穿過大街道,眼看家門就在不遠的地方,她卻站在人行道上發呆。
回去又如何?
恪擎已經不在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她打聽又打聽,沒人知道他的綜影,沒人知 道他可能會到哪裡去。她一早就頂著張可怕蒼白的臉,跑去找總編輯,還把對方嚇了一 大跳。
「邵恪擎?他不是和你在一起,我那天也給你他下榻的飯店電話和地址了啊!」總 編輯相當不解為何她會來問他知不知道邵恪擎的下落。
聽老總這樣一講,陶然就知道問不出個所以然。對方知道的比她少。
結果她只好在總編輯關切的問候下匆匆告退。
想著想著,腳下一個踉蹌,她又踩到自己的裙擺往前撲倒了去。
他趴在人行道上,也不爬起來,就這樣哭了起來,哭得像個被拋棄的小孩。
不管路人如何看待,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扶起。
陶然抬起被淚水肆虐過的淒慘面容看向對方,盡情的臉出現眼前。
「陶然,怎麼是你?」盡情驚訝的問。他正要回家,看見一個女人趴在地上,肩膀 一聳一聳的似在哭泣,留心一看那衣服和陶然的有八分相像,沒想到真是陶然。他才出 門兩天,怎麼就搞成這樣?
「表哥!」陶然一見到盡情,小嘴一扁,又嚎啕哭了起來。
「好,不哭,我們回家。」盡情半哄著將她帶回去。
陶然好不容易止住淚水,盡情泡了杯牛奶給她。
「發生什麼事了?」盡情盡可能不要太急躁地問,看來事情很大條,因為陶然從來 不曾這麼失態過。他所認識的她雖然單純、迷糊招致禍事難斷,可是不管遭遇什麼,從 未見她這麼絕望過。
「走了……他走了……」陶然喃喃念著,淚水又一滴一滴的掉進牛奶裡。
這一哭讓盡情努力穩住的平靜又慌了。「慢慢說,誰走了?」
「恪擎……他走了,不要我了!不會回來了!」陶然無力抗拒自憐的情緒,再次崩 潰。
「邵恪擎?」盡情不可思議的瞪大眼,正巧瞥見聞人湛也從外面進來。
聞人湛也一看到這情勢馬上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他硬著頭皮走過來。
盡情銳利的眼神掃向他。「你沒告訴她?」他眼底有著濃濃的怪罪。
聞人湛也不知是膽大還是皮厚,還無所謂的聳聳肩。「她沒問。」看見盡情眼中燃 起的火焰,他趕緊補了一句,「我正要來說。」
「說什麼?」陶然抬起淚眼婆娑的雙眼,正要問聞人湛也,卻看見那個不可能出現 的人從聞人湛也的身後出現。「恪擎?」她哭得粗啞的聲音喊道,人也跟著跌跌撞撞地 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