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累了。」春織的笑容也沒停過,總覺得這個老人好和氣。
「呵呵,春織姑娘還是這麼和氣,難怪東方老爺放心將羽夢館交由姑娘管理,果然有他的道理。」白髮老人意 外地來上這麼一長句,嚇了春織一跳。
「您……知道羽夢館?」除了驚訝之外,春織亦覺得興奮。單瞧方才眾人的表情,她還以為沒有人曉得呢。
「當然知道。」老人理所當然地回答。「羽夢館是京城裡最大的布莊,由東方老爺創立。而東方老爺又育有四 女,各個貌美如花且身懷絕技。老大善織,無論是多困難的織法都難不倒她;老二精於染工,傳說再難辨識的 花色她都能分辨得出來,也都有辦法套染;老三精於描繪,尤其長於畫繪及設計夾纈的雕花,是千年難得一見 的畫繪好手。至於老四雖沒三位姊姊的才能,算盤倒撥得比誰都精,是羽夢館不可或缺的大將。老夫可曾說錯 ?」
老人綿密的一大串說詞,聽得春織睜大眼睛,拚命點頭。看來這位老人不只知道羽夢館,還對坊間的傳言倒背 如流,真難為他了。
「您對羽夢館的事兒還真清楚……」她才要讚許老人,隨即想到一個問題。羽夢館裡有這麼多人,他是如何認 出她的?
「請問老文人,您怎麼曉得我是春織?」她不會無聊到問他為何知道她的名字,春夏秋冬四姊妹在京城裡算是 小有名氣,他既然知道羽夢館,理所當然也聽過她們的閨名。
「很簡單。」老人笑著說。「凡是京城裡的人都知道,羽夢館裡就屬春織姑娘最笑臉迎人,脾氣最好,我一看 便知曉。」
「原來如此。」春織微微一笑,大方地接受老人的讚美。
「春織姑娘,老朽有一請求,不曉得春織姑娘是否能答應老夫。」不待春織多問,老人話鋒一轉,轉而直接要 求春織。
「好。」春織直覺地點點頭,也不管人家是否會把她賣了。
「咳咳!」老人反倒被她的乾脆嚇了一跳,咳了幾聲。
「呃……春織姑娘,你不問我什麼事就貿然答應我,會不會太爽快了些?」要是他心懷不軌,豈不完哉。
會不會太爽快些?不會啊!她在家裡都是這樣子的呀,否則夏染和冬舞成天吵個不停,秋繪又十多年未曾開日 說話,她不勸架誰勸?
「您有什麼請求,儘管吩咐就是,小女子自當盡力做到。」春織甜甜一笑,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她說好說習慣了,要她拒絕那才困難呢。
老人奇怪地盯著她,過了好半晌才搖搖頭,自灰袍中取出某樣用布塊包著的東西。
「其實老夫的要求對於春織姑娘來說,應當不是一件難事。」他邊說邊打開布塊,上頭躺著一疊粗糙的紙張。
「這是……?」春織移過視線觀看老人手上的東西,由其中窺得大片筆墨,似乎塗染著某些複雜的線條。
「這是織譜。」老人一點也不訝異春織眼中陡然升起的光彩,只有行家才會對自己的所長狂熱。
「織譜?」春織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想起某事。
「難道這就是……」不會吧,有這麼巧的事。
「呵呵,春織姑娘誤會了。」老人連忙阻止她胡思亂想。「這不是『織化掌譜』,只是一本普通的織譜。但礙 於其中的織法繁複,一般織坊根本織不出來。恰好今日在此巧遇姑娘,所以才會想到拜託姑娘為老朽完成多年 心願,並非姑娘想像中這般複雜。」
語畢,老人遞上手中的東西,春織接過一看,果然是織譜。只不過這織譜的織法相當特別,需以羅織機跟提花 機交互使用,才能將它完整織出,而且花本亦需採花樓花本,才能織得漂亮。
這真是她這一生中碰見最大的挑戰,她一定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我答應你,老丈人。我一定會盡力完成這織圖,不會令您失望。」春織興奮地握緊織譜,連聲保證。
「謝謝你了,春織姑娘。」老人笑吟吟地看著她,目光深沈難測。
「您什麼時候要來拿成品呢,老丈人?咱們現在先說好,我好先趕給您。」而她已經迫不及待想動工了。
「不急,時候到了我自然會來。」老人打啞謎似的再看春織,彷彿在思考些什麼。
「可是……」
「老夫先告辭了,這織譜你先收好,別讓人看見。」離去之際老人又不放心的交代一句。「還有,千萬別對任 何人說起今天的事,就算是靖堡主也不能說。」
「好。」春織照例又是一個好字,老人這才放心,如煙般的消失。
「老丈人--」
很快地,春織發現自己叫也是白叫,老人早一溜煙不見人了。
好怪哦,這些江湖中人。
春織聳聳肩,看看手中的織譜,趕緊將它收起來納入寬袖內,腦中已經開始想像提花機運作的模樣。
三梭、五梭,兩梭輕、一梭重……
春織邊轉身邊熟念上織的方法,未料會碰上一堵人牆。
「哎喲!」她撞疼了臉,覺得鼻子都快扁塌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靖軒不悅的聲音自春織的頭頂傳來,她抬頭一看,不期然看見他的臉。
「欣賞風景。」她揉揉撞扁的鼻子,將它拉回原位。
靖軒不明就裡地瞪著她,覺得她的動作好像白癡。
「這兒的風景有什麼好欣賞的,笨!」他越看她越覺得生氣,怎麼這個女人這麼不害臊,一直盯著他瞧。
「我的臉上長了什麼東西是不是,要不然你怎麼一直盯著我看?」靖軒難以克制地低吼,全身的火氣都快被她 點燃。
春織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你的臉長得很像織譜,很好玩。」
她不怕死的實話實說,果然引來一陣狂吼。
「我的臉長得像織譜?!」這是哪門子說詞?靖軒氣極。「你說,我的臉哪一點像織譜了?」今天她要是不把話說明白,他非將她用丟的丟回京城不可。
「嗯……這麼說好了。」她偏頭想了一下。「你的眼睛大而明亮,嚴肅中又帶孩子氣,像極了織譜中的眼紋;而你的鼻樑挺直,恍若織譜中的直斜紋;至於你的唇呢?寬闊而薄厚適中,又如織譜中的格跳紋。如此三種紋 路交織成一幅最宜人的織畫,所以我說你的臉像織譜,一點也不假。」而且是最高級、最迷人的那種。
經她這麼一說,靖軒也不知道這把火該往何處燒了。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說成長得像織譜,一般人都會用 相貌堂堂來形容他,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罷了,別跟她計較。
他才剛想寬大為懷,不期然又想起之前落敗的事,火氣迸然又起。
「你一定很得意吧,三兩下就擺平了一件武林大事。」靖軒越想越不甘心,想他堂堂一個堡主,說死說活都沒 用,最後居然還得淪落到用織布來解決問題,他不嘔才有鬼。
「還好吧!」春織不以為意地說。「我只是希望大夥兒別吵架,坐下來好好談。」
他也希望大夥兒坐下來好好談,但可從來沒想到用比賽織布這一招。
「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想留在這裡才這麼做。」畢竟靖家堡怎麼說都是武林大家,況且他又身為堡主,不攀他攀 誰?
「這……恐怕你誤會了,我沒打算留在這裡。」事實上她挺想家的。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退婚?」靖軒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一句,男性自尊深受打擊。
退婚?她能算過門嗎?他們根本連天地都還沒拜過,哪能算夫妻。
「呃……這我還沒想過。」她只是覺得回家的感覺很好。
「不用想了。」靖軒氣極。「就決定退婚好了,反正你也不想留在這邊。」
反了,一切都反了!原本該是他大聲吼著要退婚,怎麼反倒成了被拋棄的人?不過……諒她也只是說說而已, 哪名女子不盼望乘龍快婿?
「好。」沒想到春織果真爽快地答應,差點沒有把靖軒的血管氣爆。
「很好,現在我就送你上轎子,願老天保佑你一路平平安安回家!」混帳!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他的男性自尊 哪去了?
「那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
不對不對,她現在不能走,她答應那個老人要替他完成織譜,而且兩個月後還得兼做裁判,走不得。
「我不走了。」春織突然一個轉身,又碰上一堵人牆,而且這堵人牆的臉色很難看。
「你說什麼?」靖軒雙手握拳、額暴青筋不悅地問,他懷疑他的耳朵出了問題。
「我說我不走了。」她試著解釋。「你忘了兩個月後,大夥兒會再聚集於此舉行織布大賽,屆時我是裁判,所 以我不能走。」
她不說他倒給忘了,都怪她出的鬼主意!
「既然你想死賴在這裡,就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我不會把你當妻子看待。」頂多當她是個隱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