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這男人就像只是閉上眼睛假寐,下一刻他隨時都會醒來似的——起碼別光就有這種感覺。
他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被封在冰中?如果他張開眼睛,眼裡會有什麼樣的光采?他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是怎麼樣的……等等等等。她對他有干百個疑問,也曾傻傻地對著他問——不過當然得不到回答。
她知道將他安置在這裡的太后肯定比她多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可惜她不能問——因為太后仍一直以為這個秘密只有她一個人知道。所以,關於這「冰人」的事,她到現在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她確定,這個男人擁有某種強大的力量,因為她確實感受到了。
娘和哥哥都是異能者;娘的一雙手可以治癒各種疾病,哥哥則能夠與飛禽定獸溝通並且驅動祂們;至於她,原本什麼能力都沒有,或者說她不知道自己的體內也潛藏著異能,直到五歲那年,她第一次闖進這裡、無意間與這封在冰裡的男人有了不算接觸的接觸後,她忽然出現了可以控制水的力量。娘與哥哥嚇了一跳,但也以為這是因時候到了自然就有的——因為聽說他們若承繼娘這一邊的血統,只要是女子,幾乎或多或少都會有某種奇異的能力,不過她哥是特例——但她卻清楚地知道,就算不是全部,她的異能也多少跟「他」有關係。
這是她長大後,才漸漸弄明白的一件事。
別光慢慢將左手移至男人的頭頂上方,眼睛則緊緊盯住他沉睡般毫無動靜的臉上。
一如以往,沒多久後,她的左手掌心彷彿被一雙看不見的溫柔手心輕輕拂過,接著她的肌膚開始發熱、發燙,而這熱燙像匯成為一股能源似地沿著她的手心竄進她的臂、衝進她的身體內,然後熱源繼續向上攀,跟著佔據她的腦袋。
那熱度令她暈眩了下,忍不住閉眸,但很快地,那熱度便化成溫暖的氣流,她感覺到自己好像正被人從體內、從靈魂深處緊緊擁抱著,並且她的意識彷彿就要融進一團什麼裡面去……
她吐出了一口長長的氣息,突地張開眼睛。
躺在冰裡的男人那完美無匹的臉上憑添了一絲血色生機,而他的濃長睫毛掠過幾不可查的顫動……
就在這一瞬間,男人令人有著他就快要從長眠中醒來的感覺。
不過,這畢竟只是一種錯覺。
他沒有張開眼睛,也沒有醒來。
就像以往的幾百次一樣。
每一次每一次,別光也都以為他會真的張開眼睛醒來,可是她每回總是被騙。
別光忍不住握起拳頭,用力往他頭頂上的冰捶了一下。
「哼!」冰塊文風不動,男人也依舊沉睡。她悶悶哼出聲。
其實她的心情也已經說不上是期待或失望,反正這種結果她早預料到了。她只是不高興這男人怎會讓她像中毒似地明知挖不出他來,卻還是不時想試。
「可惡!我知道你在偷笑!你再笑,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的嘴巴縫起來……」就是感覺他嘴角那微微揚起的痕跡像是在取笑她,惹得她更光火。
臭男人!死人就該有個死人的樣子,不是死人就該想辦法活過來、自己爬出來才對!
「你以為輕輕鬆鬆躺在裡面納涼,就會有人善心大發把你救出來嗎?」明知自己這樣說很蠢,可她就是想發洩一下。
她一直有個錯覺,認為只要可以打破這塊大冰挖出這男人,他就能活過來了。也就是因為這個怪異又沒有道理的信念,這些年下來,她不知用了多少方法、多少工具在破壞這塊大冰塊上——舉凡刀、劍、斧頭……一切她所能想像得到的利器砍、劈、刺,大冰卻依舊不動如山;不但如此,她手上的利器全都壞了,而那塊冰倒是連一絲被劃傷的痕跡都沒留下。還有,用火燒沒用、她用她的力量想喚出冰塊中的「水」也行不通……
總之,她對這塊怪冰束手無策。
怪冰加冰人?
嗯,果然是最佳組合!
拍拍雙手,她站了起來,低頭瞪著他沉靜怨言的模樣一下,吐了口氣。
「算了,今天到此為止吧,反正你這傢伙也從來不把我的威脅當回事。」傲然又有些無奈地喃喃自語,接著她俯下身,既狎戲又認真似地對著他唇的位置烙上一記輕印。「晚安啦,冰人。」
如來時般地,她悄悄離開了這裡。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洞穴後,洞穴內突如其來迴盪過一道似風聲似耳語的低吟……
第二章
雪鴞拉拉拍了拍翅膀,由索真肩上飛到小樹枝橫桿上,閉目縮首,動也不動。
「我讓拉拉留下來陪妳,要是有什麼緊急的事,妳可以讓牠來告訴我,要不然妳也可以找『春』或『冬』幫忙。」「春」和「冬」是他安排隱身在宮中保護老妖婆的兩名手下,同時也替他看護著別光——索真對著妹妹叮嚀了又叮嚀,就怕他不在身邊她不懂得好好保護自己。
他又得出去辦事了。
若是可以,他一點都不願再替老妖婆做事,但這完全由不得他。
為了剷除異己、牢固自己早已無人可撼動的地位,明壽太后讓他去做所有見不得光的事。更重要的是,她要他到全國各地去找出和他與別光一樣擁有異能的人,好讓她隨她所欲去辦平常人無法辦到的事。而他確實找到了人,不過他沒讓她知道所有人的名單與底細。
他有秘密,他知道太后同樣也有許多秘密。至少在這些年當中,他由她身上已經探測出了某些蛛絲馬跡。例如那個在別光身上種下血咒的咒師,其實一直暗中跟在她身邊,同樣替她做事,也同樣擁有一群「非常人」;例如他娘當年的死甚至與她的這一批人、她的秘密有關……
總而言之,他雖然恨不得殺了她為母報仇,但在還不能將別光帶離宮中前,他只能按兵不動地繼續辦她交代的事,至於過程和細節,則都照他的方法來。
而這一回她丟給他一張名單,要他去整治名單上的人。
看來她又被惹火了。
明白哥哥是擔心她,所以別光也就任他去發揮他的兄長之愛。這是每一回他要出宮前總會做上一遍的事——而且就算他要趁夜黑風高時偷溜走,還是不忘留下紙條寫下一堆叮嚀的話。
好不容易送走了哥哥,她一轉身,就看見了舒七公主和另一名秀麗女子在一群宮女侍從的簇擁下往這方向漫步而來。
舒七公主和那女子顯然邊走邊聊得很開心,並沒有注意到站在前方的別光,直到舒七公主不經意地瞄到了她。
這一瞄,立刻讓她中斷和身邊女子的談笑而停下腳步。
當然,她這一停步,她身邊的眾人也全跟著停住;而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前面的人是誰。
舒七公主一點也不喜歡看到別光。
別光倒是很喜歡看舒七明明很討厭她、卻又不能太表現出來討厭她的模樣。
「公主!」她隱藏起真正的心思,朝舒七泛出一抹眾人都熟悉的天真無邪笑容。
舒七公主雖然自小就對別光以一個來歷不明的民女卻被太后帶在身邊,並且恩寵有加的事感到不平,再加上宮裡的人即使明著捧她是宮裡最美的一位公主,可是她知道其實暗地裡大家都覺得別光略勝她一籌。
她一直十分不服氣。別光就算美了點又怎麼樣?明明她就是個賤民,為什麼太后要將她捧在手心上?而且她更討厭別光老是裝出一副甜得像糖蜜的笑臉,好像全宮裡的人都會被她迷倒似的。
她討厭別光,她就是討厭!可是偏偏她又惹她不得。因為她已經有過幾次慘痛的教訓告訴她,只要她讓這丫頭不開心,她不是會遭到太后斥責,就是會莫名其妙連著倒霉三天。
她早已被那些過往的經歷教訓到怕了。如果可以,她在宮裡是能不見到她就不要見到她。
不知道為什麼,她愈來愈覺得這丫頭……邪門!
現在,看著別光的笑,她還是感覺不舒服。
「嗯……別光,妳也在這兒。」舒七勉為其難地回應她。
「是啊,我是聽說東苑這邊的御花園昨天新栽了一批番花,所以過來看看……」別光當然不會提到她會在這裡的真正原因。「咦?公主也是來這兒賞花的嗎?和……朋友?」她沒忽略舒七身邊那神色複雜、一直向她投來打量目光的秀麗女子。
她微轉眸便直直對上那女子的眸,那女子雖被她直接坦率的注視給嚇了一跳,不過也只是那一瞬,那女子還是朝她點頭淺笑。
「沒……我們沒要在這兒賞花!」舒七趕忙否認,而發現別光問起了身邊的人,她頓了一下,雖然不怎麼情願,還是替兩人介紹了起來:「這位是左相大人的千金憑雲。憑雲,她是別光。嗯……我曾向妳提過她的名字。」她暗暗對憑雲使了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