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隨著時間過去、隨著某些跡象的顯現,她漸漸確定,他們都對她隱瞞著一些事、對她藏著秘密。而且這些事、這些秘密都跟她有關!
她可不傻呵。
她真的一點都不傻。
太后被她騙過了,哥哥也被她騙過了。
太后當她天真爛漫,什麼都不懂,而且對她的話言聽計從;哥哥當她單純易哄騙、沒有心機……
其實他們都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索真並沒有發現到他親愛的、「純真」的妹妹略垂下的眸中迅速閃過的深思,他只看到她不再笑得無憂無慮的表情。他的心一痛,還有些沉重。不過他立刻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對她淡淡微笑。
「妹,妳並沒有做錯事,錯的人不是妳……」讓她毫不在乎地將一個人——一個小孩的生命玩弄於指掌間、讓她如此輕忽人命價值的太后,才是那個罪大惡極的人。索真閉眸,再張開眼直視著她。
「如果可以,妳知不知道我有多麼希望帶妳去見識這天地有多寬廣、人海有多遼闊?這個世間不是只有用高牆圍起來的宮殿,人間也不是只有宮殿內這些用綾羅綢緞堆砌出來的生活,小光啊……」他的手指突地停頓了下來,神情閃過一絲痛苦的掙扎。
不,不對,他怎能跟她說這個!他怎能讓她對外面的世界生出那麼美好的期待……
「難怪哥你老喜歡往外面跑!可是你每次都把妹妹丟下,自己去那麼好玩的地方,你都不會覺得很對不起妹妹嗎?」假裝沒發現他的痛苦,別光就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似噘起小嘴,不依地嘟囔。
索真的失態只是一剎,他很快便恢復往昔的穩重冷靜。
對了!在還沒有找到救別光的方法前,他千萬不能輸給那老妖婆,也不能讓小光起疑。
他愛憐地搔搔她的頭,故意弄亂她的發,果然立刻引來她的抗議。他仰頭無聲地哈哈大笑。
「妳呀,還走等長大一點再說吧,哥怕現在帶妳出去,不知道的人看到還以為我帶了個小娃兒要出門買糖,那怎麼行!我可不能讓妳把那些愛慕我的姑娘們統統嚇跑了!」他開起了玩笑。
瞪了他一眼,別光乾脆掄起小拳頭捶他。「臭哥哥!什麼小娃兒!人家明明已經長大了,你就只會欺負人家!哼!我要是小娃兒,就不會有男人看我看到傻眼,你以為只有宮裡那些公主、宮女愛慕你嗎?你太小看我了!」不服氣!
她討厭哥哥把她當小孩,因為這就代表為了保護她,他只會默默把事做好,卻什麼都不告訴她。
她知道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也是個愛護妹妹的好哥哥,可是她也想做個能替哥哥分憂解勞的好妹妹啊。
偏偏他就是個笨哥哥!
索真任她發洩,而她鼓著腮幫子的可愛模樣,也奇異地安撫了他原本鬱悶的心情。
他的寶貝妹妹啊!
他可以受傷、受苦沒關係,但他早就對著天地向死去的娘發誓,他絕不會讓妹妹受到一點折磨,他要她永遠保有純真快樂的笑容——這是他這個做哥哥的最大心願。
夜,沁涼,星斗滿天。
半旬沒看到自己的兄長,別光一直纏著他到吃完飯,又賴在他屋裡東聊西扯了一堆,聽他談在外面無聊的工作的事、遇到什麼無聊的人……反正,他就是不會告訴她,他真正在替太后做的是什麼事。
到了夜深,她終於被他趕回房。
但是她站在廊下,依然精神亢奮得一點睡意也沒有。瞪著滿天的星光,她反倒想起了另一面「夜星」……
心思騷動,她想到就走。
通往後殿的路,她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走;因為十幾年下來,這條路她不知道已經走過多少回了。
輕易地避開巡邏的侍衛,沒多久她便悄悄來到這座在皇宮人眼中既神秘又凜然不可親近的「海神殿」外。
星光下,海神殿高聳的兩根圓柱支撐著潔白的尖形屋頂,安靜傲然地矗立著,和皇宮裡其他雕樑畫棟的建築完全迥異,益發顯現出它的特殊與負責監造它的人的來歷是不同於此處的文化。而這個人,正是明壽太后。
明壽太后在成為王朝地位最崇高的女人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興建了這座神殿。雖然她的舉動在當時引起了一些老臣反彈,不過到最後那些反對的聲音也只能不了了之,因為太后的權力已大到難以撼動;再說神殿位在深宮內苑,那些老臣、甚至地位超然的三位大公也沒啥機會與它碰面,所以乾脆眼不見為淨。
總而言之,這座造型特異的神殿,就這麼成了皇宮內的一項奇景,同時也是一處禁地。
神殿是太后靜思的地方;對她來說,神殿是一塊神聖不容任何入侵犯的聖地,所以平日除了她特許的宮女進去打掃外,其他人完全不能接近神殿範圍。
連別光也不例外。
即使別光表面備受太后寵愛,地位甚至比公主們還要高,可她仍是沒被允許踏進神殿。
她也曾想過為什麼太后會如此保護這座神殿不讓人接近一步,或許,那個在神殿深處下的「冰人」是重要原因。
皇宮遠處仍隱約傳來笙歌聲,不過這裡卻完全寂靜,四周全然無光,但由神殿內透出的淡淡暈黃光線,卻更襯托出神殿的神秘深幽。
雖然別光已經看慣了這座神殿——不管是在白天或黑夜——不過她還是不禁要為它散發的獨特氣息逸出一聲歎息。
哥哥知道她總不時往神殿這處禁地跑,不過他雖不曾禁止,卻也不喜歡她到這地方來——反正只要扯上太后,他就有難言的厭惡感。
但更重要的是,關於神殿底下藏著的秘密,也成了她第一個瞞著他的秘密。
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發現那個秘密時她沒說,接下來,她就更不想開口了。何況秘密愈藏愈久,現在要說也未免奇怪。而且,她和那「冰人」之間還有著某些古怪的、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感覺存在。
別光用力搖頭,倏然回過神來,因為她警覺地發現神殿內有一道光影正慢慢地接近大殿出口。
她不慌不忙地只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圓圈,在自己四周攏聚出一團輕淡的白色水霧,白色水霧在夜色中將她的身影藏了起來。
而就在她恰好做出水霧隱身的同時,那道伴隨著燭光的人影也走出了神殿——是明壽太后!
當然是太后。能在任何時間大搖大擺進出神殿的人,也只有她了。
太后的身邊沒有宮女服侍,她手執宮燈,獨自一人由神殿走了出來。在微亮的燈燭映照下,只見她若有所思地緩步由別光隱身的前面走過,接著慢慢消失在殿門外。
「太后!」不遠處,宮女請安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沒一會兒,雜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神殿四周再度恢復原有的寂靜。
別光早在太后頭也不回地走過她前方時,就已揮散了水霧,然後半點遲疑也無地踩著輕鬆的步伐往神殿內走去。
也許可以這麼說吧,她和太后共同擁有一個秘密。可她當然知道,太后絕不會高興和她分享這個秘密。
跳上了玉白的石階,她熟悉地走進神殿裡。
神殿內是個空曠得令人吃驚的大空間,裡面什麼擺設都沒有;不過偷偷來過無數回的別光當然不會對這大殿內的情況感到奇怪,因為她知道往神殿後面、順著一道階梯下去的第一層才是神殿內真正供奉「海神」的地方。至於她真正的目標——那放著「冰人」的洞穴則在第二層地底下。
她很快地下到海神殿,直接在那一尊足有兩人高、濃眉豎目、威風凜凜的天神似白玉像、祂赤著足的左腳後跟一踢——這也是她當年好奇闖進來,意外搗蛋之下開啟秘道的地方。
神像的左腳後方,一塊石板悄無聲息地滑開。
等在一旁的別光立即沿著石板下的階梯走。
嵌在兩邊粗礪森黑石壁上的夜光石幽毫地映照出一排往下的階梯,現在的她,即使沒有夜光石、即使遮住眼睛,也能準確無誤地走到最底下。
沒多久,上空以發亮夜光石為天際的洞穴,在她數完一百八十個階梯後出現在她眼前;而一下到洞穴,她直接就往中央的高台上去。
整座以潔白玉石砌成的方整高台上,那塊冒著凜冽寒氣、終年不融的大冰塊依然如她上一回、上上一回、她十幾年來見過的每一回一樣靜靜地、無言地躺在那裡。
就連「他」也一點都沒變。
別光坐了下來,然後趴在冰上看著裡面的「人」。和以往一樣,她仍不放棄動腦筋想著要怎樣才能把「他」從冰裡挖出來。
老實說,她沒見過這樣堅硬的冰,也沒見過這樣被封在冰裡該死了、卻又不像死人的人。
這男人有著和哥哥相比絕不遜色的高大身材、一張俊美得不可思議的臉龐——可他的俊美不是那種惹人討厭的陰柔,而是頗具凜然威儀的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