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明朝永樂青花蟠龍天球瓶!無價之寶耶,什麼十元?真不識貨!」
「還不都是仿冒品……」
「不一樣!怪虧丫他搞出來的玩意兒,連專業監定人員都騙得過!」開什麼玩笑?學校美術系成立以來最傑出的奇葩,不是別人,正是他肉雞的頭號室友!
說起那怪虧丫,他老爸是共產黨員,專管大陸上的歷史舊物,是一天才型的考古學家;而他老媽是古董商,不論真貨、假貨到了她手上,賣出去的肯定都叫極品!
怪虧丫出生在這種家庭,自然學得一身奸本領,他家的東西隨便拿幾樣出來,除非回到古代,找到原創者,否則沒有人敢說那是假的!
「不管了,來都來了,咱們分頭進行吧!」湘曉豁出去了。於是,五個人提著五隻大袋子,分別朝不同方向邁進……我挖、我挖、我挖挖挖……肉雞老兄的鬼點子是,既然要把那些有錢人騙進來,就得撤出一些誘餌。
配合宣傳,他們打算放出風聲說,荷風內藏故宮寶物,以假亂真,讓向來愛好收藏東西的有錢人們,統統聞風前來!我埋、我埋、我埋埋埋……
隨著背包的重量愈來愈輕,夜色更深了……今晚,呼!注定是個出賣勞力的無眠夜羅!各位,柑巴嗲!
辜家。
「我回來了。」旋轉著食指上掛著的一串鑰匙,辜湘曉完全不意外他們會坐在客廳裡等她。傭人半垂著頭奉上茶點,又半垂著頭退回廚房,其規矩聽話的表現,比她更適合當辜家的少主人。
「你這是什麼衣服?」屁股還沒坐熱,辜正郎便隱忍不住地對她有失莊重的穿著厲聲批評。「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年紀也不小了,怎麼可以穿這種、這種……傷風敗俗的衣服到處亂跑?」辜湘曉朝上翻了個白眼。
謝蘭見狀,趕緊出面打圓場,美麗精緻的臉蛋上,是安撫的笑。「年輕人嘛,跟咱們的看法怎麼會一樣?我倒覺得湘曉這副裝扮很活潑呀!」
「哼。」辜正郎的反應是瞪她們母女一眼。
「媽,你不必幫我說話。」她更用力的瞪回去,不改叛逆的說:「我早就不希罕他的認同了。」
「你!」
「我怎樣?」
氣氛如以往的每一次那樣火爆,謝蘭卡在中間,說什麼都不是,只能圓睜著水汪汪的眼眸,無言哽咽。一邊是她親愛的老公,一邊是她寶貝的女兒,他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液,相處的情況卻形同水火。為了這件事,柔弱的她已不知在夜裡哭過幾百回,無奈他們父女的失和,從不見改善。
「咳咳!咳咳咳!」一觸即發的緊張,被幾聲猛烈的咳嗽打散。
胡亂擦去不小心落下的淚水,謝蘭連忙拍拍身旁老公的背脊,招來傭人,吩咐道:「去把老爺暍的藥湯溫熱。」
「是。」
望著一桌之隔的母親熟稔地替父親拍撫順氣,辜湘曉呆坐著,高張的氣焰霎時熄滅,有點不知所措。多年未歸,記憶中,始終維持著強者形象的父親,青絲轉白,強健的身軀變得虛弱;而一向需要人家保護的母親,反倒肩負起照顧父親的責任來了。這種變化,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上了大學以後,她回家的次數寥寥可數,並且都選在辜正郎不在的時間,算一算,父女二人也有兩、三年不見了……辜湘曉可以很大聲地和氣勢懾人的辜正郎叫罵對吼,但她卻不曉得該如何向一個名義上是她父親的病弱老人慰問。低頭玩弄黑色指甲上的水鑽,辜湘曉刻意不看他們,難得安靜。像每一朵花回不了最初的嫩蕊,她回不了從前。屬於家庭的溫暖時光,中斷於高三那年,她對親情的渴望、依賴,深埋於心,再難挖掘。要不是對母親仍有感情存在,辜湘曉才不會因惦念著父親的病,允諾到荷風工作。辜正郎之於她,僅僅是一個報章雜誌上時常出現的名字。
「湘曉,我看你也累了,先上樓去睡吧!」謝蘭體貼的給了她一記微笑,又說:「你的房間——都沒變,應該不會不習慣才對。」
「說什麼鬼話I:這是她家!」咳嗽方歇的辜正郎又一陣不滿咕噥。「還有,既然你已經到荷風露面了,就不要半途而廢,好好在那裡學習,知道嗎?」
「思。」骯髒球鞋踩上亮晶晶的階梯,突顯出她與這個幾近完美的家,根本格格不入。待辜湘曉的身影隱沒在樓梯頂端,客廳裡傳來兩道討論的聲音——
「老公,我們這樣逼她好嗎?」
「不然怎麼辦?你看她這幾年變成什麼樣子!」
「可是……」女兒會變,他們也要負上大部分的責任啊!
「別再可是了,讓她去磨練磨練吧!」沉重的歎氣。「我總有一天會老得動不了,她不成熟些,將來辜家的事業誰來接?」
接他的事業,有比彌補失去的親情來得重要嗎?謝蘭很想問,但……問了又怎樣?還不只是惹怒辜正郎罷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們家的這一本,劇名叫固執呀!
「吁!」正當樓下的雙親為她的事傷神之際,湘曉將自己甩上床鋪,小小的身子陷在羽絨被中,只露出紅色髮梢。
她與父親的不睦並非天生如此,問題全出在她高三那年——當時,辜湘曉迷上了越野機車,課餘閒暇,時常和三五個志同道合的好友,在學校附近的空地集合,有時候試試車子的性能,有時候只是聚著聊一聊未來夢想,一群朋友的感情要好得很。豈知某一天,當他們在空地利用老舊零件組裝機車時,辜家的黑頭車緩緩駛進來,辜正郎臉色鐵青,不由分說的把辜湘曉帶上車,揚長而去。她最好的同學——小美,以為那是綁票,騎上她的車就追,可是……小美忘了,她們剛才還在修理煞車,湘曉被帶上車以前,煞車線還是松的。在轎車裡,氣得七竅生煙的辜正郎,只一味的指責女兒不用功讀書、學起不良青少年玩車,絲毫不理會緊跟在車子後面的小美。湘曉苦苦哀求父親,請他讓她下車跟小美說清楚,否則真的會出事。辜正郎氣瘋了,死都不肯聽她說一句話。結果……在一個轉彎處,小美和一台對面來車撞個正著,當場慘死在他們的黑頭車後……那幅鮮血淋漓的畫面,湘曉永遠無法忘懷。小美是為了要救她,才會……從此之後,她徹底的變了……她不能裝作若無其事,繼續過她辜家大小姐的快樂生活。是她、是她爸爸,害死了小美呵!
翻身仰望天花板,陷入痛苦回憶的眼睛,在環顧四周的擺設後,更顯憂鬱。
偌大的房間是柔軟的淺紫色調,仿中古歐洲的大床由四根金色柱子支撐,白色的紗幔隨風飄揚,奸不夢幻……辜正郎和謝蘭一直期待,他們的掌上明珠是一名優雅可人的大家閨秀,她曾經也以為自己能夠辦到,可惜……她還是敦他們失望了。
辜正郎那部分,湘曉不在意,但她仍在乎母親的感受。
謝蘭是個好媽媽,這幾年她不回家,關心她的電話卻沒有間斷過。
如果說,到荷風工作,會讓媽咪開心,就當是作女兒的一份孝心,讓她別在父女倆的爭吵中難受吧!湘曉自信至少還能做到這個。
「噗!」想到荷風,自然也聯想到麥逸勳那張吃癟的俊臉……她再度翻身,沉入夢鄉前,最後一個念頭是——有他共事,在荷風的日子,也許不會太無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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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我走啦!」揮別好友們,湘曉躍上機車,飛也似的朝陽明山的方向狂飄,紅色車身像一團熱火,在大台北的街道上高速滾動。
經過荷風的警衛室,裡頭的人遠遠望見她的車,柵欄很快拉起,一夥人恭恭敬敬的站在旁邊,態度和前日有一百八十度的差別。湘曉拉開安全帽的頭蓋,朝他們比了個飛吻的手勢,嚇得一干少男頓時腿軟。拜託好嗎?沒有半點女人的風情,就不要做出有礙觀瞻的舉動,那會讓看到的人很想死,真的!紅色哈雷在莊內晃來晃去,一個異常高壯的男人攔下她,然後湘曉的肩膀上多出一大袋卷軸狀的東西。
「麥老闆?麥老闆?」從那輛機車飄進山莊開始,麥逸勳的眼光就不由自主往那兒繞,正在解說工程進度的設計師苦苦一笑,懷疑他講了幾分鐘的話,全是在對牛彈琴。「麥老闆?」紅色哈雷攀上山頂,看樣子是停在餐廳前面的廣場。
「啊?你說什麼?」收回視線,麥逸勳的笑飛不太起來,只因右臉頰上的青紫瘀血,委實醜陋。
「我說——剩下的工程只需要二十天就可以完成了,你檢視過後,看看有沒有哪裡需要改進,請隨時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