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叫我石小姐。」一句話,不軟不硬的釘子,拉出適當的距離。「請隨我們來,羅爾曼先生,希望您會在台灣覺得賓至如歸。」
「對呀,台灣可是有許多好吃又好玩的呢!」石晶溪附和著。
石品湄看看她,又看看這位意大利先生……嗯,也許她一點都不必擔心「賓至如歸」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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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是在Stone飯店的西餐廳接風的,這比她預估的時間多花了四十七分十一秒,主要原因是石晶溪和羅爾曼對滿桌餐點是動不到兩口就停下來一次,然後石品湄思考兩秒鐘,終於找到一句雖然看起來很詭異,可是卻形容得恰到好處的話--然後他們用眼神吃掉彼此。而且還是一次又一次、一口又一口,永遠吃不膩似。
如果不是自己還得在下午三點整前趕回公司一趟,石品湄倒是起了難得的好奇心,不怎麼介意留下來多花一些時間來觀察他們接下來「吃」的進展。
石品湄走到飯店大廳,總經理立即必恭必敬地趨上前來。
「大小姐,總統套房已經打點好了,羅爾曼先生的行李也送入房內;明天早上將召開記者會的綠廳也已經準備妥當。」
「很好。」石品湄頷首。「辛苦您了,林總經理。」
「呵呵,哪兒的話。」服務了四十年的忠僕用長輩式的慈愛眼神看著她。「還比不上您串苦呢,大小姐。不過您工作忙歸忙,可得注意別太累著身體了。」
「謝謝您的關心。」石品湄亦十分敬重這位元老級的老人家。「對了,聽說您的孫子即將出生了?預產期在什麼時候?」
「還有一個多月呢,到時候,我們請大小姐吃油飯啊!」林總經理笑得神采飛揚。「對了,大小姐有沒有男朋友啊?改天帶來給我老人家看看吧。」
男朋友啊……
結束了和林總經理的一番寒暄,石品湄在返回公司的車途裡罕見地怔忡起來,腦袋空白了約十分十七秒。
男女朋友等於談戀愛,談戀愛等於一種變相的時間奢侈花費:甚至有時是不必要的浪費--如果戀愛談成功了那就算了,但是失敗的話呢?該如何索求這種浪費的賠償?似乎憲法、刑法、民法,兩岸人民關係法……沒有哪一種法條能夠明白指出這一點。
那麼,為什麼偏偏又有那麼多的男男女女肯去汲汲營營於這項沒有法條可以保障的事情呢?
嗶嗶嗶嗶嗶--手機驀地響起,她看了看來電顯示的人名,眉頭微皺。
手機一接--
「您和小杜先生分手了嗎?」一劈頭,石品湄就這樣單刀直入對母親發問。父親去世後,通常母親會想到要打電話給她這個女兒的時候,也就是和新一任的男友戀愛失敗分手的時候。
「噢噢噢,女兒妳不乖,妳的話真是傷透了媽媽的心呀!」手機的那端,錢清美的聲音痛不欲生地呻吟,細婉哀切凌遲著石品湄的耳膜。
唉,每個人都有他的天敵……石品湄不自在地欠身,頸後的毛髮戰慄地抖了一下。
「女兒啊,妳怎麼可以開口閉口就問媽媽什麼分不分手的問題?即使是……嗚嗚嗚,那個沒眼光的臭男人,居然嫌我老?我哪裡老了?好女兒,妳來幫媽媽評評理,媽媽三十九、二十、三十六的身材保養多麼得宜,每天都花三個小時做全身美白,上回去美容中心做肌膚test,還保持在最青春營養的十八歲美少女狀態耶!他嫌我老?哼,我這叫做成熟,懂不懂啊!我都還沒嫌他年幼無知呢!女兒啊,我告訴妳,男人都是這麼差勁,就像妳那個死鬼爸爸他呀--」
「媽,我在上班。」
「我當然知道妳在上班呀,不過我只再說兩句話就好了。想當年,我嫁給妳爸爸時,也才二十歲,正是年幼無知、青春少艾、多愁善感的花樣年華……」
「媽。」
「聽我說嘛!女兒,妳還這麼小,多聽聽媽媽這個過來人的經驗是好的。」
抱歉,她可不想傾聽母親的經驗,那太「豐富」了,會沒完沒了的。
「媽。」已經過了兩分十秒了。「五十,二十五。」
「妳爸爸他--咦?」錢清美因女兒的話,突然腦袋轉不過來。「五十?二十五?」這是在報明牌嗎?
「您今年已經五十歲了。」石品湄淡聲解釋道:「和小杜先生相差了二十五歲。」
沉默片刻……
「啊啊啊啊!」錢清美陡然發出無比淒厲的尖叫。「妳傷害我了!」訊號隨之切斷。
呼!石品湄總算鬆了口氣,不徐不疾地將手機放下。如果不這樣「當機立斷」,她那個「被傷害」的母親不知道還要跟她講多久的時間。
不是不想和母親好好地講些話,只是--
只是真的不知道該講些什麼話才好。
不是說錢清美是個不好的人,是個會打人罵人的母親,只是她小時候開始就和父母不親。因為是企業聯姻的因素,石家父母彼此相互約定有著彼此的生活空間,生下她這個女兒也是為了給這樁聯煙有個「交代」,結果弄得明明是一家不過是三個人,偏偏又像是三個家庭生活似的--關於這一點,石品湄是再清楚也不過了。
然後,父親出了車禍去世,母親更是交過一個又一個的男朋友,聲稱要彌補心靈上的空虛;而她是忙著學習如何自己照顧著自己、忙於學業與工作……結果這些年來,各忙各的,回過頭來看,才發現她和母親已沒什麼交集的話題可以講話。
淡淡一抿唇,看看表,距離公司……應該還有五分鐘車程,她還可以好好地在心中盤算一下,待會兒在總裁面前如何做出最完美簡潔的公關演示文稿。
雙手平放在膝上,右手的食指中指併攏,輕敲裙面,並下意識合上雙眼讓自己能更加專注於思考。
「滋」--驀地,一道淒厲的煞車聲響起。石品湄倏然睜眼,反射地抓住前座座背,可後座的衝力讓她的身子往前撲撞,再反彈回原位。
第二章
「發生什麼事了,王伯?」等車子一停穩,石品湄馬上湊到前座:「你沒事吧?」
「沒事……」王伯也是驚悸猶存。「還好我有踩煞車,不然就真的撞到了--喂,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一骨碌推開車門。「你沒看見已經紅燈了嗎?怎麼還衝出來?差點要撞到我們呢!」
「先生啊,你把話給說反了吧?」這邊也不甘示弱。「我是要過黃燈好嗎?明明就是你要闖紅燈偷跑好不好?如果不是我反應夠快,及時踩下煞車,早就攔腰被你給撞爛了耶!」惡人還先告狀啊?真是夠了哦!
「什麼?你在說什麼瘋話……」
嗯?這個聲音有點耳熟……石品湄看看情況不對,兩個大男人居然吵起來了,便下車一探究竟。關上車門後,她先在原地停留了幾分鐘張望,再走向那兩個正吵得不可開交的男人。
四周的車流正繞過他們而繼續往前行,王伯背對著她,而另一男子則面對著她。看著她出現,那男人先是表情一呆,然後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奇異神情。
「哈,又是妳?!」他對著她吼叫著。「妳!妳妳妳妳--」手一舉用力比著她。
石品湄困惑地回視他。這個男人很高,石品湄驚異地發現自己素來「鶴立雞群」的身長竟還矮上他十公分左右。她很少有這種必須仰頸抬頭看人的機會……不過,「又是妳」是什麼意思?他們見過嗎?
「先生是……」石品湄客氣地點一下頭,很順利地接手王伯的位置,和這個男人面對著面準備進行談判。
沒錯,就是這個女人!章朗健開始不得不相信有「孽緣」這種說法,否則又該如何解釋此種情況和她的再次相遇?
看見對方一臉的悻悻然和投過來的衛生白眼球,石品湄心中雖然納悶著,但仍然恭謹地奉上名片。
「先生,您好,我是石品湄。」
「Stone企業公關經理?」嘖,這名片上的來頭真大!氣悶悶的章朗健哼了一聲。「石小姐?幸會幸會。」
「幸會幸會。」石品湄一本正經,儘管納悶對方突兀且不友善的態度,也沒表現出來。「先生怎麼稱呼?」
「我只是個擺路邊攤的啦!」不知道為什麼,得知這女人身份的「重量」後,心情更加惡劣了。
「大小姐,這件事我來處理就好。」王伯一見自己的主人不被敬重,急忙上前肋陣,接手換人。「喂,小子!我們的話都還沒說完呢?剛剛明明就是你的錯,可別想賴到我們頭上來,別以為這樣『勾勾迪』就可以拿得到什麼好處,石家可不是你惹得起的角色!」
「王伯!」石品湄喝阻得太慢了。她知道王伯忠誠的心意,但是表現得太不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