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類很吵耶!樹上的松鼠無奈地望著鳥兒。他們都已經吵了一個多星期了還不夠,到底何時才要還它們安寧的樹林?
別想別想!鳥兒拍拍翅膀,直接飛走,用行動證明它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或許它們該考慮移民到西區校園去,松鼠愁眉苦臉地想。
第三章
噢,窗外的壞天氣真是嚇人,室內爐火卻如此怡人。
既然我們無處可去,就讓雪下吧,就讓雪下吧,就讓雪下吧──
擴音系統播送著輕快的聖誕歌,為即將回家度假的學生們送行。
「我們終於開始道別,我不想踏入屋外的暴風雪,只要你緊緊抱著我,回家的路上就會全身暖柔……」井長潔趴在宿舍大廳的窗抬上,嘴裡無意識地跟著輕哼。
對於習慣了亞熱帶氣候的她而言,麻塞諸塞州一入了冬便冷得猶如冰櫃一般,位於中南部的本城更是在十一月便飄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此後,上帝彷彿覺得雪的庫存量太多,想一次倒個精光,便再也沒有歇止。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她念著亡母教過她的詩句。
宿舍裡安靜得嚇人,學生們幾乎都離開了。從她的位置,隱約能看見校門口來來往往的車行,有更多的車仍排在長龍陣裡,等待自己的兒女出現,飛奔進一個敞開的懷抱。
「亂山殘雪夜,孤獨異鄉春……不對不對,現在才下午,而且也不是春天,所以應該是:亂山殘雪午,孤獨異鄉冬。」嘿,她也會做詩耶!可見做詩一點都不難嘛。她稚氣地揉揉鼻子。
一陣腳步聲行經走廊外,朝樓梯走上去。八成又是哪個糊塗學生忘東忘西,跑回來拿了。
「眼見光線漸漸昏暗,就讓雪下吧!下吧!下吧!」她隨著音樂哼唱。
腳步聲又走下來,在玄關頓了一頓。
「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哇!這種時候都會遇到天敵,果然是時運不濟啊!
「這裡是低年級的女生宿舍,你怎麼可以進來?」
「我幫珍妮佛那個迷糊鬼拿點東西,你呢?為何還不準備回家?」他記得方才在正門口的會客室看見幾位亞裔家長,裡面應該有她的父母才對。
「我不想回家不行嗎?」她轉回窗台前,繼續欣賞整片雪白的校園。
「我懂了,原來沒人來接你!」
「當然有啊!最長、最亮的那部大黑車就是我爸爸派來的,瞎子才看不見。」她不甘心被瞧扁。
「那你還等什麼?」
奇怪,他今天很有聊天的興致哦!
「我不想跟我父親和他的新妻子過節,就是這樣。」話一說完井長潔就後悔了。她跟他說那麼多幹嘛?「反正我今年不回家就是了,你快走啦!」
海爾輕哼一聲。
天知道他為何會對這小鬼產生好奇,畢竟他們在過去的整個學期裡,矢志以讓對方的生活如地獄為己任。方才看她一個人趴在窗台上,猛一瞧還以為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正在渴望別人家的豐盛美食。搞了半天,她只是在鬧孩子脾氣。
「小女孩,長大吧!他們除了是我們的父母,也是凡人,當伴侶去世的時候,他們有權利替自己再找一位新配偶,你沒有權利干涉他們。」
「你不懂就不要亂說!」她猛然回頭,「他才不是在伴侶去世之後才找到新配偶,在我媽咪活著的時候他就和這個女人在一起了!你以為我媽咪為何常年帶著我躲到國外去?就是因為她不想留在國內看這對……這對……」
終究是自己父親,「姦夫淫婦」四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井長潔挫敗地低吼一聲,趴回窗抬上不理他。
海爾不是沒瞥見她眼角的水光。他完全不認為她值得任何同情。
「那是他和你母親的事,跟你沒關係!」
「這是我和我父親的事,也跟你沒關係!」
「真的跟我沒關係嗎?」他撇了撇薄唇。
「廢話!這是我的家務事,誰要你來多事。」
「我以前老是搞不懂你為何衝著我來,平時又愛扯珍妮佛和夏琳的後腿,做一些會激怒我們的事,其實根本不是因為你討厭我們──」
「先生,話不要說得太早,你們這些自以為優越的白人本來就讓人家很討厭。」她用力嗆聲。
「──原來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問題,你只是在借題發揮!」
「我在借題發揮什麼?」她驚喘一聲。
「發揮你從你父親那裡常年累積下來的怨氣,我們幾個只不過是方便的出氣筒而已。」他冷笑一聲。「每個人看著你都只看到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你知道我看見什麼嗎?」
「我不想知道,你快滾啦!」她憤怒地揮舞拳頭。
「我只看到一個不成熟的小孩子,母親過世不久父親就娶了情婦,於是她覺得不開心;親愛的爸爸沒有迎合她的心意,還把她丟到遙遠的國度,小女孩更加不高興了。同爸爸怎麼沒有來跪地求饒,請我原諒他呢?」於是她開始嘟著嘴巴耍性子,自己不快樂,便要鬧得每個人都跟她一樣不快樂。」
「你……你亂講!」她漲紅了俏臉。
「我只是一個方便又現成的目標而已,你想說服自己,你看不慣我們的『優越自大』,其實你真正看不慣的是自己的懦弱,與滿身怒氣的無處可發。」他站直身,拍拍襯衫上不存在的皺折。「可惜,小女孩,你找錯人了!我不是羅傑那種心軟的笨蛋,這個世界很大,沒有人必須依照你的標準生活,必須隨時伺候你開心,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螺絲釘,世界也不會因為我們的潔依小姐在生她父親的氣,就停止轉動!」
「你……你……」淚花在眼眶內亂轉,井長潔猛然撲過去對他一陣亂打。
海爾人高馬大,單手就制服了她,把她像老鼠一樣的拎在半空中。
「你大可慢慢去耍你的小姐脾氣,但是,」他陰狠地指著她的鼻子。「以、後、少、來、煩、我!」
「呸!」她吐他一口唾沫。
海爾厭惡地把她扔下地,抽出手帕將臉上的泡沫星子擦乾淨。
「長大吧。」他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室內恢復寂靜。
整座宿舍裡空蕩蕩的,沒有人聲。全世界彷彿只剩下她一個人。
才不是呢!他說的不是真的。他們本來就很討人厭,才跟她爸爸無關呢!她雖然氣他,可是她早就下定決心再也不理他了,所以她當然不會去管他有沒有另娶別人,當然不在意他把她扔在遙遠的異國,當然不需要他來參加任何家長會活動,當然不會理睬他們是不是打算在台灣成立美好的新家庭,然後把她放逐到天不吐去……
井長潔呆坐在地板上。
音樂仍甜甜地唱著,噢,窗外的壞天氣真是嚇人,室內爐火卻如此怡人。
但是,蕭冷寂寞的寒天,不是一盆爐火就能溫暖的。既然她無處可去,就讓雪下吧!就讓雪下吧!就讓雪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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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羅森女士力排校董會之意,堅持在學期中進行禮堂的整修,事實證明一切是值得的。
三年一度的「私校聯合科學展」,今年假歐萊爾學校舉辦,展示地點正是他們剛裝修好的氣派禮堂。
整個依據年級分成幾大區,各區依照學校做更細部的攤位隔間。頭上有專業級的投射燈,周圍用昂貴的OA隔板,腳底下踩著高級的原木地板,連所有學生義工都穿著為這次聯展特別訂製的制服,金光閃閃,瑞氣千條,頭殼快壞去啊!
井長潔手撐著下巴,坐在二樓的看台上。
「潔依,輪到你排班顧攤位了。」一個褐髮男孩在樓下呼喚她。
「噢。」她應得有氣無力。
「潔依,你怎麼了?心情似乎不太好。」同班男生三兩步跑上樓來,關心地望著她。
「沒有。」她悶悶答。
唉!沒想到繼母竟然說動了老頭子,今年特地飛來美國出席她的科學展,害她當場愣在會客室裡作不了聲,趁校長大人和家長寒暄問候時,她趕快溜走了。
如果她現在去班上的攤位「顧店」,一定會遇到他們的,而她一點都不想和親愛的爸爸與「媽媽」打照面。
我只看到一個不成熟的小孩子……自己不快集,便要鬧得每個人都跟她一樣不快樂。
……真是該死!聖誕節已經是九個月前的事,那個金髮仔的話仍然不時在她耳圈迴響,簡直跟洗腦一樣!
慢著,倘若她現在躲著不肯下去,豈不落實了海爾那個討厭鬼的指控?
「哼!輪班就輪班,誰怕誰?」她刷一聲起身。
同班男生被她的狠勁嚇到。
「你……你不想輪今天這班的話,那就算了,我可以跟你換……」
糟了,忘了還有同學在場,她趕快露出招牌的甜美笑容。
「沒關係,這是我應盡的職責,只是,這個展覽到底還有幾天啊?怎麼連星期六都不放我們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