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答腔。
「你爺爺告訴我,公司的洞五年之內補得起來,然而我們需要有力的資金來援,以及提振投資人信心的消息,這就是他建議我和你母親結婚的時候。」
「這也解釋了您和母親的婚姻為何只維持了五年。」他淡淡說。
「孩子,我當時已經有了自己心愛的人。但是你必須瞭解,身為麥克羅德家族的長子,我們肩系太多責任,其他支族以我們馬首是瞻,然而我們一倒下來,立刻竄上來爭位置的人也是他們。我們處在一個充滿強敵的環境裡,而這一份機會不會斷送在你和我手上。」
「父親,我仍然不懂,這跟我們今晚的談話有什麼關係?」
麥克羅德深深吸了口氣。「因為歷史重演了。」
他冷靜地望著父親,不發一語。
「不,不能算重演,現在的情況與我當年所面臨的不全然一樣。我們沒有那麼大的洞要補,但也是時間問題。」麥克羅德告訴兒子。「你知道我們從去年起,展開了遠東地區的業務?」
「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利?」
「東方人的社會環境超乎我們所能理解,在中國、日本和馬來西亞,『關係』就是一切,你必須要有適當的關係,才能在他們的環境裡穩穩扎根,否則,一切都只是曇花一現。」
「這種事在世界各國都一樣。」他冷酷地指出。
「但,在東方社會裡不同,他們有一種奇特的彼我意識,外人與自己人分得清清楚楚。再好的朋友仍然是『外人』,只有家族內的人才是,自己人之而有些屬於自己人的人脈與資源,永遠不會引介給外人。」麥克羅德緊盯著兒子。「有一個人擁有我們所需的各種人脈,他們和中國的重要人士有親戚關係,也與馬來西亞的主要官員有姻親關係,這個人可以幫助我們打入最核心的社會金融體系,交換條件是,他也需要我們家族提供同樣的回饋。」
「父親,如果這是在說服我娶某個我沒見過也不感興趣的千金小姐,我們今天的談話可以結束了。」他禮貌地站起來。
麥克羅德倏地跟著起身。「海爾,如果我們不做些什麼,所有遠東事業將在四年之內開始出現無法預期的虧損。」
「我不介意您從現在開始慢慢撤資,或許您的損失會減少一些。」他穩定地拉開書房大門。
「然後讓你表哥那一支出來股東會上大鳴大放?讓你二叔父那一支的小人得志?你知道有多少人等著我們出一丁點紕漏,然後取我們而代之嗎?」麥克羅德疾聲道。「你認為,我被擠下麥克羅德集團的總裁之位,對你會有任何好處嗎?」
他慢慢回過身,笑了。
那是一個年輕但充滿自信的微笑。一種相信自己不會輕易被打倒的微笑。一種即使知道自己即將倒下、也有十足把握有朝一日會再站起來的微笑。
「父親,我們兩個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在於:麥氏集團從來不是我的一切。」
這個兒子從來就不在他的理解之中,麥克羅德想。每個人都以為他有個聽話的好兒子,事實卻是──當海爾遵從他的旨意時,只是因為這件事同時是他自己想做的。
「即使──為了我?」老人放軟口氣。「我老了,海爾,你有無窮盡的精力和時間,我卻沒有,我已經無法承受任何劇變。」
「再見,父親。」他轉身繼續走出去。
「海爾!」老人連忙喚住他。「如果我們兩個人交換條件呢?只要你肯娶井家的女兒,我願意讓你在五年之內繼承麥氏──或許它不是你的全部,但是擁有了麥氏的財力和權力,你會發現自己想達到的目標都事半功倍。」
「井家的女兒?」他的步伐再度停住,沒有轉過身。
「我知道你高中時候有多討厭她,但是時間終究過去很久,或許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孩;換個角度來看,起碼你還有機會與她相處過,而不是去娶一個全然陌生的女人。」麥克羅德絕望地想說服他。
「提議和我們家族聯姻的人就是她的父親?」他的聲音顯得遙遠。
「是的。」麥克羅德望著兒子的背影,「我知道我和你母親的婚姻是很糟糕的示範,我們彼此都在婚姻期間另有情人,然而,我們並不全然後悔第一次的婚姻,因為它讓我們擁有你。」
「謝謝。」海爾回過身,莫測高深的表情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雖然根據離婚協議,你交由我們麥家扶養,但是她沒有錯過你的每一個成長過程,你的所有比賽、展覽,她都努力參與了,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海爾,我不會是一個那樣失敗的父親吧?」
「我知道你和母親已經盡力了。」
「海爾,我不會要求你多於我自己當年付出的時間。」麥克羅德緊緊盯住他。「五年就好。五年之後,你可以和她離婚,娶任何你想娶的女人,我絕對不會有絲毫意見。可是,我們的遠東事業需要這五年來紮穩根基。」
「聽起來,我若轉頭就走,顯然有負於麥氏首席繼承人的職責了。」他的回應有著淡淡的嘲諷。
「讓我提醒你,我和你母親共通的優點,那就是我們知道自己的家族責任。」麥克羅德握緊了手中的筆。「你的決定呢?」
「我還在想。」
「我知道政策婚姻是什麼樣子,所以我不會強求你一生一世,只要五年就好,我發誓。」
「為了偉大的麥氏,我怎能將自己的福祉置於優先呢?」他牽動一下嘴角。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也遲疑了很久,我們家族從來沒有其他種族血統混入過;然而,和井氏結親是最簡單快速的方法,尤其現在井嚴也希望透過我們打入美國的核心階層,倘若讓他找上其他的世家聯姻,我們的優勢就沒了。」
海爾的拳頭緊了一緊。「他的女兒知道這件事嗎?」
「即使現在還不知道,遲早也會的。」麥克羅德發現自己屏住呼吸。「這五年之內,你甚至可以不用和她生育子女,我們只要那紙合約就好,少了子女,將來要離婚也不至於太複雜。」
「您口中的那紙合約恰好是我的結婚證書,而我並不打算讓別人左右我如何過婚姻生活,該不該生小孩,以及何時結束。」
他父親的眼中寫滿失望。「所以,你是拒絕了?」
海爾微微一笑,彎身頷首為禮。
「父親,剛好相反,我同意娶井家千金。」
第九章
「如果他們以為我會乖乖結婚,他們一定見鬼了!」一聲怒吼從新娘休息室裡爆出來。
「潔依,快下來!」海倫驚駭地撲上前抱住她。「你現在穿著這麼一大件禮服,絕對跳不下那個窗台的。」
「放開我!讓我摔死了乾淨!」
「潔依!」海倫火大,硬將她扯下來,甩到地毯上。
車行老闆的女兒絕對比她們這種沒三兩重的小雞更有蠻力。
「海倫,你這個幫兇,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都是她那個奸惡的老頭,竟然趁她上課期間偷摸進她的公寓裡,把她的護照藏起來,等她下了課再把她騙到旅館房間去曉以大義,再軟禁三天,時間到了直接用新娘禮服將她打包裝箱,丟到禮堂來!
他的事業關她什麼事?井家食品集團倒了最好,家族那些老傢伙就不能再對她作威作福了,她還巴不得它快倒快好呢!
小媽還說什麼愛她?愛她個頭啦!愛錢、愛勢力才是真的。
她不想要結婚,她不想要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砠由而結婚……她不想要跟她老媽一樣,嫁一個只為了錢和自己聯姻的男人,後半生全活在欺騙和痛苦裡,即使這個男人是海爾也一樣……她越想越難過,悲從中來,忍不住伏地大哭。
「潔依,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結婚這件事?」海倫看她哭得渾不似裝假,只得歎息。
「當然想過。」井長潔接過她遞上來的手帕,抽抽噎噎。
「然後呢?」
「總得有個對象我才能結啊!」
海倫翻個白眼。「你還想找什麼對像?現成就有一個海爾杵在你旁邊,不然你是拿他幹什麼用的?」
「上床用的。連你也叫我跟海爾結婚,有沒有搞錯?」她怒揮粉拳。
「哪裡搞錯了?」海倫神色不善。她居然有個對男人始亂終棄的好朋友!講出去真丟人。
「就是……就是……」她在房間裡繞來繞去。「你也知道他!他那個人有潛在性的種族自大症,典型階級主義患者,喜歡從鼻孔看人,又傲慢討人厭得緊!你看看我,我既沒有白皮膚,又沒有金頭髮,在東岸上流社會只是個無名之輩,他一定不會想娶我的啦!」
「問題是,婚禮即將舉行,而他人也在這間教堂裡,你說呢?」海倫反駁她。
「說不定他跟我一樣是被迫的。」她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