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呀!一片虛無。
「我的面相不短命,你未來的生命中絕對有我。」他起誓一般的專注看著她。
心有點動,她收斂起偽裝的快樂撫向他的臉。「你喝醉了,莫莫。」
「叫我提亞。」他的聲音中有著叫人難以拒絕的堅持。
「好吧!提亞,沒有酒量的人還是少喝一點,我可扛不動你。」而跑去把美眉的特助大概也沒空送他回去。
他輕笑地在她手背上一啄。「你在怕什麼?我對你來說是無害的。」
才怪,他是藏在山中的老虎,終於長出獠牙。
他不是一隻小白兔。
「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可惜會騙人。」她在怕什麼呢?他是莫莫,一個貼在她後背的影子。
飛馳而過的鏡影中總有他的存在,他是少數不怕被她傷害的人之一,他們的眼睛全瞎了,盲目的只看見她。
「讓我騙一回無妨吧!你總是說我太誠實了,讓你有摧殘國家幼苗的罪惡感。」而這株小苗成蔭了,足以為她遮風擋雨。
「呵……呵……」她低聲的笑了,感覺醉了。「你愛上我了對不對?」
「你的直覺一向敏銳,沒有任何事瞞得住你。」他小心的釋放出愛意,將她包圍。
莫提亞的表情是謹慎的,他知道兩人的關係正在推進,而他沒有走錯一步的機會。
「莫莫呀!你讓我不想清醒,我好懷念以前的日子。」她突然靠在他懷中哭了起來。
很輕、很細,不易察覺的輕泣,順頰而流的淚滴入酒裡暈開,好像一輪明月在藍色大海中哭泣。
六年了,她不曾為任何人流淚。
一個人的寂寞好苦,正如她的藍色月亮。
含在嘴裡的哀傷。
第七章
「這裡是埋葬藍月的地方,你瞧風吹得多有詩意,像是哀悼生命的死亡。」
鋁罐由上而下直線滾落,咚隆咚隆的回音迴盪在空谷山澗之間,嘹亮得有如雄壯威武的軍樂聲,驚醒底下沉睡的一縷芳魂。
山風吹動樹葉帶來涼意,拉長的身影映出相偎的兩道,隨著月的移動而有所偏轉,微微搖動地好像兩個站不穩的酒鬼在跳舞。
月是殘的,鳥雲半掩。
人的心是空的,只有寂寞來填補。
是不是抱緊相互取暖就能驅走心中那份寒意?
有些遺憾是永遠無法彌補,山窮水盡的難以喚回,耳邊彷彿聽見那道漸遠的淒厲聲,午夜夢迴時的心痛。
不想讓後悔爬滿無情的谷底,怎樣的痛才叫人椎心刺骨,要內臟外翻,還是讓斷骨穿透身體,眼睜睜地看著血流盡而亡?
無法體會摔下去的心情,活著的人往往要多承擔一份自責,幽暗的溪谷裡是否有嗚咽的哭聲,雙手環抱著身體直說冷……
「小心點,別靠得太近。」手一攬,莫提亞心驚地將走向懸崖的人兒拉開。
只要再走幾步路,她就會粉身碎骨。
藍凱月回頭一笑,捧著剛直的下巴重嚙一口。「膽小鬼,你凌雲的雄心哪去了?」
「被時間的洪流磨成砂了,隨風而逝。」他們不再是年少輕狂的男孩女孩,該有所成長了。
雖然星光稀微,月兒躲進雲層裡不願見人,憑著昔日的記憶回想著變色的過去,他不會忘記這素有「死亡山谷」之稱的懸崖,它埋葬不少想挑戰極限的愚者。
七十五公尺的距離看來更遙遠了,谷的那一邊曾是歡樂與笑語聚集的人間天堂,而今卻成為人煙罕見的腐朽地獄。
在這裡他看到一道流虹飛躍而過,也曾見證過失敗者的下場。
流動的水是天然墳場,它帶走無數試飛的小雛鷹,也留下不少父母的嚎啕聲。
冥紙飛揚,哀樂四起。
「呿!老古董一個,你沒想過要飛過去嗎?」幾乎每一個愛玩樂的孩子都視它為光榮象徵。
「沒有,我很愛惜生命。」他知道自己沒有向大地怒吼的爆發力,所以他不輕易嘗試。
或者說他太謹慎了,沒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絕不以身涉險,他的個性一向不衝動。
「直接說貪生怕死不就得了,我不會取笑你的。」今非昔比,她反而佩服他敢承認的勇氣。
若是大家都瞭解生命何其可貴的話,這懸崖底下就少了好幾具白骨。
「為什麼要來這裡?你不是已經擺脫過去的日子。」他不喜歡她再接近昔日放縱的地方,他怕失去她。
長在懸崖峭壁的薔薇是不容許旁人摘擷,它是土地的守護者,花之尊者。
看著深不見底的黑暗,她有種縱身一跳的使命感。「我來祭拜故人。」
搖搖手中的花束和啤酒,藍凱月笑得淒美而豪氣,像是即將消失的火焰,就等那輝煌的一刻。
「故人?!」誰?
他認識嗎?
「你記得阿鳳嗎?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女孩。」她有種純淨美,讓人打心裡喜歡。
「你是指常和我搶你機車後座的小修女?」她死了?
「哈……阿鳳,沒想到還有人記得你的綽號,你死也瞑目了。」六年了,你到底放下了沒?
莫提亞微顯訝異地問:「她不會笨得想學你一樣飛過去吧?」
她太生澀了,技巧也不夠熟練,根本不適合重型機車,她只能在一旁搖旗吶喊。
「不。」
「不?」還好,沒蠢得離譜。
「她沒飛過去。」眼神變得幽遠,藍凱月像在看著停在山谷上方的一道影子,然後……
影子失控的掉下去。
「嗄?!」她的意思是……
不自覺瞟向葬送無辜生命的懸崖,不曾有過的害怕忽然浮出心底,當年她要沒有飛越成功,那麼他將會變得如何?
不敢往下想,越想心越驚,以前不覺得驚險的遊戲化成他心頭最深沉的惡夢,此刻才一一浮現。
收緊手臂的力道,他動作明顯地將她帶離崖邊,以保護的姿態環抱她在懷,生怕她受影響衝向懸崖,以身一躍陪伴死去的同伴。
「別緊張,我不會往下跳,要跳早在六年前就跳了。」說起來她也是貪生怕死之人,沒能與之同行。
「月兒……」他心疼地親吻她的發,感受她所散發出來的痛。
「你曉得她為什麼要飛嗎?」好久好久了,久到一想起來心口已不再發澀。
「不想說就別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他有預感不是件愉快的事。
「因為我說飛越的感覺如同重生,將以往曾犯的過錯一併洗去,所以她想要重生……」
那一天是個艷陽天,萬里晴空無雲湛藍,她接獲通知說阿鳳要飛越死亡山谷,匆忙地戴上安全帽一路疾馳,無視大學聯考的鐘聲剛剛響起。
警車一輛跟著一輛在身後嗚鳴,紅藍燈閃爍。
她是趕到了,卻是送她最後一程。
「不要自責,她的死不是你的責任,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七十五公尺的距離不是那麼好挑戰的。」她只是背負著成功者的枷鎖。
大家都知道這件事有多危險,失敗率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想嘗試的人必須抱持玩命的決心,不是每個人都能平安的落地。
唯一的一個成功者是薔薇幫的藍月,所以她成為人人競相模仿的傳奇。
但他記憶中的阿鳳不是個勇敢的女孩,她連車速過快都會嚇得尖叫連連、臉色發白,怎麼可能讓自己置身危險之中,讓生命平白消逝?
他的不解很快地獲得解答。
「她被一群惡少輪暴,覺得自己污穢了,想藉著重生還原一個新的她。」藍凱月的眼中有著強抑的淚光。「因為我搶了他們的地盤。」
阿鳳是替死鬼,他們不敢找強悍的她下手,所以挑她身邊最弱的人予以報復,不甘心她的人氣比他們旺。
「你沒替她報仇吧?」他不願去想她的手段有多殘暴,忍氣吞聲不當一回事不是她的作風。
她會趕盡殺絕,讓自己身陷囹圄。
喝了一口啤酒,她以手臂抹去唇邊的酒漬。「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否則這世界會少掉更多的人渣。
「誰?」
「你不認識的人,他在你離開後第二年加入,是個不遜於我的飛車好手。」他是少數能追上她的人。
可惜他們太相似了反而擦不出火花,反倒是和阿鳳成了一對令人嫉妒的情侶。
「你喜歡他?」心不踏實的莫提亞算計每一個親近她的人。
「對,我喜歡他。」一說完,她隨即低笑的拭去眼角淚液。「他是一位朋友。」
心提起又放下,他像坐了一趟雲霄飛車出了一身冷汗。「這件事讓你大徹大悟,所以你解散女孩們?」
她的大笑讓他懷疑猜測錯誤。
「莫莫,你的邏輯觀很直,我像是會輕言放棄的人嗎?」接下來的打擊才讓她人生產生灰澀的感覺。
三個月後外公被車撞了,就在自家門口,而她正在門內笑著向他揮手。
事情來得太突然叫人措手不及,陡然飛起的老邁身軀重重往柏油路一落,驚慌的驚駛死白著臉緊握方向盤,連開門下車的力氣都沒有。
外公過去得很快,不到三分鐘,遺留的話是放不下她,不希望她走向血腥的黑暗路,要她當個平凡的女孩平靜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