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苦地抱住頭。好痛……「怎麼了?」月烈夫人忙放下湯藥,關心地撫摸她的額 頭。吁!幸虧沒有發燒。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誰……」允泛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同一時間,她的腦海迅速閃過一張俊挺臉孔,她拚命地想記起那張臉孔,也許── 也許他是她所認識的人。
可是那抹影像消失得太快,快得像是一個幻覺。
「好、好,沒關係!沒關係!」月烈夫人溫柔地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大夫說 過,你撞傷了頭,所以短暫的失憶現象是難免的,以後自然會慢慢恢復。」
這麼說起來,這個姑娘連自己為什麼會落水的原因也不記得了?
「今兒個一早,我家老爺和我發現你昏倒在河岸上,全身濕淋淋的,好像是被河水 衝上岸來一般,所以,就把你帶回來了。」月烈夫人繼續喂允泛吃藥,一面道:「有件 事情我很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告訴你,可是,我想你有知道的權利,希望你聽了之後,不 要太激動。」
「好的。」
「大夫說……你流產了。」
允泛瞪大了雙眼,道:「流……流產?」
難道──她已經成親了?
那麼,她的丈夫是誰?她又是怎麼流掉孩子的?
天哪!她好恨自己,這麼重要的事情卻想不起來!
她若懷了身孕,應該會遠離危險的地方,為什麼又會失足落水?她不懂!如果不是 月烈夫婦救了她一命,此時此刻,她早已命喪黃泉。
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縷極細微的恐懼從心裡泛開,使得她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她直覺她的落水事件原因並不單純,因為,她自認並不是個懦弱女子,她是那種即 使遇到挫折,也會咬緊牙關往前走的女人。儘管她不知道過去曾發生過什麼事情,但是 ,她的人生觀與本性卻不曾因此而改變。
孩子……她撫摸小腹,不由得掉下淚來。
她可以感受到一種……「相思無處寄」的悵然。
孩子的爹一定是她所深愛的男人,否則……什麼當她知道流掉了孩子之後,內心充 彌了無以名狀的痛苦?
捂著臉,她咬著下唇,低低地啜泣起來。
「別哭!別哭!」月烈夫人拍撫著允泛的背脊,不自覺地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唉!實在不該告訴她的,她的身子還很虛弱,怎麼承受得了這個打擊?都怪她多嘴 。
如果今天換成她遭遇莫名其妙落水、失憶、流掉了孩子,還要面對茫然不可知的過 去及未來,她絕對會比她哭得更凶,也許還會做出更瘋狂的舉動。
允泛見到月烈夫人也跟著她一起難過,連忙忍住悲傷,擦乾了眼淚。
「對不起……我只是──」她哽咽地想解釋什麼。
月烈夫人搖搖頭,微微笑道:「不用解釋,真的,我都瞭解。」
「謝謝。」
這是她唯一所能說的了。
「別這麼說。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你的身子養好,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來。」
「嗯。」允泛順從地點點頭。
喝完湯藥,月烈夫人將瓷碗交給丫鬟。
「再睡一下吧!你需要好好的靜養。我到大廳去了,有什麼事情,讓小青來叫我。 」
允泛躺了下來,微笑道:「好。」
替允泛拉好被子,月烈夫人便退了出去。
看著月烈夫人退出房間,允泛努力在空乏的腦海中搜尋些許蛛絲馬跡,至少,必須 想起縈繞在她心頭的那張俊臉……她直覺這對她很重要,失去了一切記憶,就唯獨記得 他,他應當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然而。不管她多麼努力,那張臉始終只瞧得見隱約的輪廓,她想要再走近一點瞧, 卻怎麼也無法再接近了。
「求求你……告訴我你是誰好嗎?」
允泛在心底喊著、喊著,苴到聲嘶力竭,無法抗拒疲倦而沉入夢鄉。
※※※
即使他失去了最珍愛的寶貝,天地也不會為之變色,日昇日落不曾休止,時間更不 曾因此而停頓。
了不讓自己痛苦,忽必烈幾乎是拚了命不讓自己閒下來,從早到晚有討論不完的國 事;堆疊得如山高的奏章,他一天就全部批完;親自視察水運工事、親自校閱怯薜軍, 從早忙到晚。
夜晚的來臨,對他而言就像夢魘,子時之前,他絕不就寢;子時之後,他藉著性愛 的發洩來忘卻一切。
人生對他而言已經了無意義,只是重複著日復一日的相思與折磨。
十天了,他找不到允泛。
他甚至不敢踏進水月居,只怕熟悉的景物,會讓他跌進痛苦的深淵,承受一次又一 次的絕望與心碎。
此時,他站在西苑中,凝視著原是昆寧池的大片花田。
雷季淵下令填平昆寧湖,因為他不想讓忽必烈觸景生情,更不想讓他有追尋季允泛 而去的念頭。
傷痛是忽必烈揮之不去、形影相隨的色調,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曾沉澱下來,只有 更形氾濫成災。
「為什麼不回到我身邊來?允泛,為什麼你不回來?」
忽必烈對著空曠的西苑仰天狂吼。
老天,這種相思的煎熬,究竟還要折磨他到何時?
他再也受不了了!
忽必烈衝進馬房,在小廝瞠然的注視中,迅速跨上一匹馬兒,往北苑的玄福門奔了 出去。
「皇上!」小玄子公公臉色大變,叫道:「快通知太后與睿王爺!」
「是!」
※※※
允泛來到月烈家已經滿十天了。
這十天當中,她除了養好身體之外,關於她過去的事情仍然想不起來,甚至在她腦 中盤旋,一直想看清楚的面孔也未能如願。
難道……難道今生今世她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嗎?
月烈夫婦對她慈祥可親,甚至托人打聽她夫家的下落,但是始終沒有下落;他們甚 至告訴她──如果她想不起過去的一切,也找不出她的夫家,那麼他們歡迎她永遠住下 來。
允泛微微一笑。
她真是幸運呵!不是嗎?
她不知道過去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但是,若不是有一段充滿是是非非的過往, 她怎麼會落水?
此時的她非常幸福,她喜歡這樣平淡的日子,也許──上天要她大難不死,卻獨獨 失去了記憶,就是要她重新開始吧?
唉!不多想了。
從袖中抽出一隻短箋,上面寫著幾味藥草的名稱:仙鶴草、香蘇、土半夏、海芙蓉 。
三天前,月烈夫人出現了類似氣喘的症狀,但是請了大夫看過,服了幾帖藥之後, 仍沒有好轉的跡象。
昨晚月烈夫人再度發作,她出於本能的為她把脈,並從脈象中證實了自己的猜側─ ─那不是氣喘,而是胸口氣悶而引起的呼吸困難。
她很快的到種滿白藥就是『桔梗』的花園剪下一把,將主根部分加上甘草煎水。讓 月烈夫人服下,不一會兒,月烈夫人便順了氣,臉色也逐漸紅潤起來。
大家──包括自己,對於她所具備的醫理常識感到驚訝,雖然她還不知道自己是誰 ,但是卻在無意中發現自己竟然對病理、藥草有非常深刻的認識,難道自己是個女大夫 ?
但,可能嗎?
據月烈老爺所說,她被河水沖上岸的當天,身上穿的衣裳是罕見的珍貴布料,若不 是出身於世家大族,就是巨商富賈,若是生長於這樣的家庭,何來這些藥學常識?
這個事件勾起了她一點點回憶,雖說是回憶,卻也不十分清楚,嚴格說來,那只是 一個模糊的印象而已。
依稀彷彿她想要救一個病人,一個……生了重病,幾乎是絕症的病人,但是,她想 不起來是誰,莫非──是常常出現在腦海中的那個人嗎?
不行……頭好痛,真的想不起來了。
允泛揉揉額際,抱起剛剪下來的藥草,準備轉移陣地,到河邊洗去泥沙。
雖說已經進入初夏時節,但是因為山林中有大片濃蔭,所以也不用擔心會曬得頭昏 。
將藥草放在一旁,她用手掬起一捧清泉,放到唇邊啜了一小口。
那水的滋味非常凊冽甘美,最適合用來泡茶以及煎藥。
她脫下繡鞋,露出白皙的蓮足,蹂進水裡。
河水冰冰涼涼,頓時暑氣盡消,十分舒服。
允泛一時玩心大起,她拉一起了裙擺,用力地踩起水來。
霎時,水花四濺,淙淙水聲伴隨繫在足踝上清亮的銀鈴聲,悅耳又快意。
赤裸的蓮足踏著河邊的石頭有些發疼,但是一旦停下來後,她發現其實滿舒服的。
允泛激起的水波,使得放置在一旁的藥草一枝枝地順水漂離岸邊。
「啊!我的藥草!」
允泛連忙涉水過去撿拾。
那些藥草可是她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採來的!她可不想做白工。
藥草漂離得越來越遠,允泛伸長了手也構不著,一個心急,沒注意到河底光滑的鵝 卵石,她栽進水裡,弄濕了一身。
幸虧岸淹水不深,及膝而已,所以並無大礙,不過,她跌得很痛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