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上就好好睡,免得你早上爬不起來。」
「我可以留下來顧他!」花漾的自告奮勇讓兩兄妹的注意力全轉向她。
簡品惇頭一個反對,「我說了不用,你明天也要上課。」
「我也覺得不妥,雖然現在不是古代,可是你們孤男寡女又非親非故,對你比較不好吧……」簡品蘊第二個持反對票,在病房陪夜,如果是家人朋友還說的過去,鮮少有肇事的罪魁禍首留下來陪夜的吧?
「我不介意這種事的啦。」花漾搖搖手,對於他們的大驚小怪感到好笑,又不是古代的貞節烈女,被看到一隻手臂就得下嫁的年代,要是這樣算,她這種偏好小可愛當外衣穿的人早就不知得嫁幾次了。
「我介意——」這回塞到他嘴裡的換成了魷魚羹面,打斷他的話。
「你不讓我留下來也沒關係,正好大雄他們問我今晚有沒有空,他們要去夜遊——」
簡品惇大掌一擒,準確地扣住了花漾的左手腕,沒有半絲偏差,完全不像一個暫時喪失視力的病人。
「你敢再跟那些毛小子去鬼混,就別怪我教訓你——」
之前飆車夜遊才出了事,她還沒學到教訓嗎?上一回有一個簡品惇替她擋刀,下一回可不見得會再有另一個「簡品惇」出手救人,再者他沒見過哪一個飆車族的傢伙像她一樣飆車飆到那麼不專心,差一點就撞山自殺,她還有膽子去?!
「所以,」又餵了他一匙羹湯,順便阻斷他的威脅恫嚇,笑意盈盈,「我才說要留下來呀,看你是要我去鬼混呢,還是要我留在這裡,明早再由你盯著我去上學?」
簡品惇冷哼,對於她此時那種非要他點頭同意留她過夜的語氣感到不以為然。
他管她去不去鬼混!他沒那麼大的精神和工夫去感化他們這種叛逆到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他們似的小混蛋,愛飆車就去飆好了,摔死一個少一個,要是摔成重傷,說不定還有機會和他同病房咧!
他不接受這種一面倒的選擇題,因為他根本不想選!
他的喉結甫動,一番準備同時拒絕兩者的答覆就要衝出喉頭——
「等等,我手機響了。」花漾突地嚷道,補上一句:「震動的。」言下之意——你們沒聽到鈴聲是很正常。
她按下通話鍵,劈頭就說:「大雄呀,今天晚上我有——」
簡品惇又再一次發揮了盲人同胞聽覺的敏銳,快狠準兼惡霸至極地搶過她的手機,「她、今、晚、沒、空!」神准地按下切話鍵,將手機塞回她手上。
「你的意思是我今晚會『忙』著照顧你嗎?」花漾笑得好樂。
誰規定不去飆車就非得留在醫院?她不會回家去溫習作業或是預習明天課堂上的教材嗎?簡品惇可不吃她這套,「我沒說——」
「沒說就是默認。」花漾又自行解讀,為了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一塊魷魚又封住了他的嘴。「蘊蘊小姐,你就放心回家去睡覺吧,我來顧他。」這句話當然是對一旁看好戲的簡品蘊說的。
簡品蘊突然覺得她哥哥有些可憐,他的反應不僅僅像一個管教嚴格的爸爸,更像是……
一個妒夫。
「那我把家裡電話和手機抄給你,有事儘管打過來,多晚都沒關係。」簡品蘊隨手抓來一張紙,俐落地抄下兩組號碼。
「OK。」
簡品蘊繼續低頭吃麵線,而簡品惇也繼續被喂羹面,兩人皆不發一語,前者正專心觀察眼前那一對喂與被喂之間流轉的異愫,而後者……似乎在惱著自己方才言行不一的窩囊反應,只能悶悶地嚼著任何一樣花漾遞到唇邊的食物,靠吃來洩憤。
「事實上,剛剛電話沒響吧。」
在三人吃完一頓晚餐後,簡品蘊與花漾在廁所洗手台前洗葡萄時,簡品蘊問的很直接。
花漾則是回了她一個賊笑。「你以為我真的姓『花』嗎?偷偷生口訴你,事實上我前頭還冠了一個姓。」瀝乾洗葡萄的水,她又開開心心地出去餵養簡品惇,讓他享受有人剝葡萄皮的帝王級服務。
簡品蘊在廁所裡想了好半晌,才明白花漾那句話的意思。
「耍」花樣,是吧!哈哈。
第五章
花漾是一個很難讓人討厭的女孩子。簡品蘊如此說道,在花漾還沒踏進病房的前五分鐘,她在簡品惇的病床旁說的很堅定。
簡品惇當然也知道花漾不是個讓人討厭的女孩,只是在某些時候,她小孩子氣的讓他覺得溝通上有困難,或許是她太年輕,也或許是他太老,每回說不到幾句話,都會讓他產生老師在教訓學生的錯覺。誰說和年輕人相處久了,心智也會跟著變年輕?歪理!相比之下,他只會更覺得自己超過了她那種天真無慮的年齡更遠,老了……
病房裡的浴問傳來淋浴的嘩啦水聲及輕快的哼曲聲,屬於花漾的破鑼嗓混著滴滴答答的蓮蓬頭落水聲,自成一曲嚴重走調的新歌,她的愉悅,實在讓人無法與現在身處的地方——醫院,慣有的肅靜氣氛劃上等號。
門鎖喀噠一響,花漾頂著一頭濕短髮出來,瞧見簡品惇靜靜端坐床楊上,她踩著輕快的腳步,坐在他床邊,一邊擦頭髮一邊問:「在想什麼?」
簡品惇抬頭。
「想你一個女孩子將近兩天沒回家,你家人竟然都不擔心。」整晚他的思緒一直在她身上打繞,一個年輕叛逆又身價千萬的未成年少女,出手闊綽先不談,聚眾結伴地狂歡鬧事整夜,身為她監護人的雙親竟表現得不聞不問?!未免有違常理。
「喔。」花漾的聲音因為低垂著腦袋,以及包覆在大毛巾底下而顯得悶悶的,本打算用一字單音矇混過去,可是簡品惇沒準備輕易放她過關,他不開口轉移話題,要嘛,請她自己乖乖識相開口,要嘛,兩人就這麼相視無言下去。
「我在學校時有打電話回去說明原委,他們吩咐我要好好照顧你。」靜了足足一分鐘,花漾才懶懶解釋道。
「撒謊。」
「什麼?」她一愣。
「我說你撒謊。」
「我、我哪有……」
「口氣游移、閃閃躲躲、避重就輕,構成了說謊要素。」簡晶惇耳朵靈光全拜之前在法庭養出一身聽口氣辨真假的好本領,「如果你和他們說好了,是否他們也該到醫院表示一下關心,有道理讓女兒獨自一人在醫院過夜嗎?」
「他們……他們說我可以全權負責呀!他們……他們信任我!」口氣游栘、閃閃躲躲、避重就輕,現在再加上一項支支吾吾。
簡品惇壓根沒信過她的說辭,一個深夜飆車為樂、以蹺課為學習目標的毛孩子,能有什麼資格讓家人給予完全信任?
「我很少捅樓子,所以我爸媽對我很放心。」像是看出了簡品惇的不信任,花漾快快補上這句。
「這不是捅不捅樓子的問題,而是責任問題。」
「我的責任感很重的!」不然他以為她做什麼要連夜照顧他呀?一方面當然是因為害他受傷而良心不安,另一方面……她承認自己有私心,但這個私心又不傷天書理又不胡作非為,讓她偶爾幻想一下又怎樣?
簡品惇又沒說她責任感不重,事實上她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他也不打算仗著受害人的優勢還要向她索賠,畢竟是他自己衝出去擋下那把扁鑽,若真要說誰對誰錯,也只錯在那可恨的「正義感」三個宇,以及星座書上大凶的詛咒。
要她找父母來醫院,原先只是要他們好好管教女兒,別讓女孩子三更半夜還跟著一大群男孩子在山區裡瘋狂飆車,不僅對小孩子的身體健康不好,也直接影響孩子隔日上課的精神。
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有如此強烈的念頭想讓她走向正途,可能是覺得青春應當揮霍在值得的地方,像她這樣浪費生命、浪費時間,不僅對她未來沒有幫助,更可能斷送掉她的太好前途。
「我是說你父母的責任問題。不管你樓子捅多捅少,在法律上,未成年子女的行為,父母得連帶負責。我在猜,你沒跟父母提半個字,打算自己悄悄將這事給隱瞞過去,想來個神不知鬼不覺,沒錯吧。」簡品惇猜測她父母不出面不露臉,壓根就是因為不知道女兒在外頭做了些什麼事。
花漾搓弄濕發的動作停頓了下來,也證明了簡品惇的猜測至少有了八分準確。
「還是你怕挨罵?」這個可能性應該也有幾分,他也是可以體諒的。
花漾擱下拭發大毛巾,開始在地板上的塑膠袋裡拿出新買的薄毯,抖開,再拿出小枕頭,放在長椅上拍一拍。
爬上了長椅,她躺平身子,長椅的長度正巧容納她這種嬌小身形。
「你說的都對,我沒說,一個字也沒說。」蓋上薄毯後,花漾半側著身子的聲音才繼續傳來。簡品惇聽得出來,她正背對著他,「說和不說,情況都一樣,所以我不浪費他們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