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手上一空,藍(王玉)十指又扭在一起,又幹幹吞嚥著。「他什麼都瞞著 ,因為爸要他不要說。」她掩嘴打個呵欠。「我好困哦,一夜都沒睡。」
說著,她把頭斜靠著沙發椅背,閉上眼睛。
「藍(王玉)!」希文將咖啡杯放到玻璃几上,「小(王玉)!」他過去拍拍她的肩,拍 拍她的臉,「小(王玉)。」她已經睡著了。
希文搖搖頭,進房間拿條毛毯出來為她蓋上,把他屋裡的酒全部鎖進櫥櫃,他給她 留了張字條,離開公寓,駕車直驅醫院。
加護病房外,只有藍嘉修在。藍夫人和嘉修的太太都先回去了。藍季卿的病況尚在 觀察中。希文進去看了他一會兒。威嚴傲岸了一輩子的人,不到一星期前,還為孫女的 婚事喜得下著指令指示婚禮事宜,如今躺在病床上,衰弱使他臉上的皺紋一下子變得又 深又密。到了他這年紀,高血壓可能引起的各種併發症會造成的後果,希文不敢想像。
藍嘉修,面貌、身型都和他父親那麼酷似,性格上卻沒有一點像他父親的地方。他憔悴、萎頓地坐在那,等候他父親隨時起來判他死刑的模樣,反倒看不出絲毫擔心老人會否就此一病不起。
就算藍季卿這時好端端走出病房,希文想,見了兒子這副德性,只怕也還會氣倒回 去。
「公司出什麼事了?」希文輕聲問,坐在他旁邊。
藍嘉修抬起白淨修長的手抹一下浮著青髭的臉。「你怎麼知道公司出事了?」
「藍(王玉)去了我那。沒說清楚就累得睡著了。」
藍嘉修漠不關心地皺一下眉。「問她有什麼用?本來放她進公司我就不贊成。女孩 家充其量不過就是當當花瓶。」
用不著說,他當然不知道他的獨生女酗酒。但此時不宜談這件事。
「我幫得上忙嗎?」希文問。
藍嘉修搖搖頭,神情絕望。「沒用了,已經完了。」
「說說看吧?」
「沒用了。說有什麼用呢?一塌糊塗。」他又搖頭,一逕重複。「沒用了,說什麼 都沒用了。」
這兩個人還真是一對父女。希文只好改問,「尹仲桐呢?」
「在公司吧,大概。」
他知道的也不比他的花瓶女兒多。「我晚點再來,」希文站起來。「要有什麼大變 化,打電話到我公司。我若不在,我秘書知道怎麼找我。」
藍嘉修茫然點個頭,仍瞪張著等死的眼睛。希文無聲歎息,離開了醫院。
他在藍季卿以前的舊辦公室找到尹仲桐。他正在收拾檔案,是一副收殘局的模樣。
「尹兄,方便和你談談嗎?」敲敲開著的門,尹仲桐轉身看過來時,希文直截了當 問。
「當然。」尹仲桐瞭解他和藍家的交情與關係,自然也已聽到他將和藍(王玉)結婚 的消息。
兩人互相延請著在接待客人的沙發坐下。
「你問吧,費先生。」尹仲桐臉上有倦意,眼中盛滿歉疚,態度倒是坦然的。「我知無不言。」
「我甚至不知從何問起呢?」希文謙和地說。「尹兄別誤會,我不是代表季老或藍 家來興師問罪的。」
「無妨。我是有總裁的重托,受任何處罰都罪有應得。」
「尹兄言重了。我想瞭解一下公司發生了什麼狀況,把季老急成這樣。也許我可以 略盡棉薄之力,畢竟當年蒙季老提攜我才有今天。他的公司有事,我不能袖手旁觀。我 剛去過醫院,藍叔看起來心力交瘁,我想來請問你該是最適當的。」
「今日一切後果,確實該唯我是問。」尹仲桐自口袋拿出香煙,「費先生不介意吧 ?」他知道希文不抽煙。
「沒關係,請便。」希文疊起腿,露出輕鬆狀,不想讓對方感到自己有「狐假虎威 」之嫌。藍季卿對他的厚愛和特別青睞,幾乎眾所皆知的,希文心裡明白。
等尹仲桐點煙之際,希文不露痕跡地瞄一下手腕,不知安若起床開始工作沒?頭一 次允約即爽約,真是好的開始!
「這事說來話長。」尹仲桐徐徐吐一口煙,艱難地開始敘述,「八年前我奉總裁之命,隨侍藍先生左右,同時按月固定向總裁報告公司現況。我一開始就發現公司營運情形走偏了。」他頓一下,「費先生明白我這『偏』的意思吧?」
「偏出正常軌道?」
「正是。」溝通容易,尹仲桐神情略為鬆弛。「我向藍先生提出反應,他表示他營 作方式和總裁不同。雖然我受命只對總裁負責,藍先生還是老闆,我怎可真的就一派監 督相?監督是總裁當切派任我時,特別明令我務必盡到職責。」附加說明後,他深吸一 口煙,繼續,「總之,我盡量配合著藍先生的新運作方針,三年後不見成效,營運作業 直線落後,赤字不斷上升,我仍然先和藍先生溝通,總裁面前,我只說一切如舊。」
希文點點頭。「我瞭解你的用心。」他語氣含著敬意。「你用不著因此抱愧,你立 場的為難我能領會。」
尹仲桐目露感激之色。「藍先生保證他會設法彌補和修正。我想,先與後之間造成 偌大差逆,要挽救他需要時間。因此我繼續在總裁面前隱匿未報實情。」他停下來,又 深吸一口煙,吐出來的青灰色濃煙遮不住他懊悔、憾愧的表情。「拖到今天,我無法再 掩護藍先生了。眼看總裁一手創下的企業王國,即將崩塌於前,我不得不據實以告。」 他用力熄煙蒂。「就是如此了。」
希文沉思良久。「這麼嚴重嗎?」
「這麼嚴重。」尹仲桐沉重地點頭。「藍先生已將藍氏好幾支企業變賣易手,剩下 的部分,眼看就快撐不下去了,藍先生前天開會決定發行股票。這如何還能瞞得住總裁 ?我只好硬著頭皮去請罪。沒想到……」他閉一下眼睛,張開時,眼裡充滿罪惡。「總 裁若有不測,我一生一世都難再為人了。」
「別這麼說。」希文拍上他的肩,「你在職責上難辭其疚,可是,正如我說過的, 我瞭解你的為難。你已經盡力了。」
「力所難為啊。」
「先別盡往壞處想。季老一向健朗,他會沒事的。」儘管自己沒有多少把握,希文 以堅定的語氣安慰他。「我們先來商量看有沒有可以補救的地方。」
「太難了,費先生。」尹仲桐不停搖頭,叉點燃一支煙。
「事情有難也有易。任何事都有漏洞,我們不妨就漏洞先補補看。」希文這次直接 抬手看表。「我要回我的公司開個會。麻煩你整理些你認為尚可處理的檔案出來,我們 找時間研究一下。」
「費先生,你真認為有用嗎?」尹仲桐十分質疑。「或許你該先瞭解漏洞有多大, 船若要沉,補都來不及了。」
「尹兄,別喪氣。船也不是一下子就下沉的。我會再和你聯絡。」
回到自己辦公室,希文先拿出「歐梵」的名片,撥了個電話過去。
「『歐梵』,您好。」傳來的是尹惠卿明朗的聲音。
希文按下失望,輕快地開口,「早啊,尹小姐。我是──」
「費先生,我認得您的聲音。您也早啊。」
「好靈慧的耳朵。你一個人嗎?」
「是啊,不過還沒有開店,只在做些準備工作,不忙。有什麼事需要我為您效勞嗎 ?」
無法拐彎抹角了,他遂說,「不敢當。請問牧小姐在不在?」
「我早上來的時候她在,這會兒出去了。您找她有事嗎?要不要為您留話?或者她 回來我請她打電話給您?」
「哦,不用麻煩。我晚點再打給她好了。還有,尹小姐,請不要再『您』啊『您』的,把我叫老了。我還沒老到可以堪當你的長輩吧?」
尹惠卿笑起來。「抱歉,有點像口頭禪了,我對客人都這麼敬稱的。」
「對我平稱即可。好了,不打擾你了,牧小姐回來,請代我轉達,就說我今早事忙 ,稍晚向她解釋。」
***
「他說『解釋』呢。」這邊,放下話筒後,尹惠卿揶揄著安若。「啊呀,你們倆不 吭不哈的,怎麼交往進展如此神速?我一點也沒覺察到。」
「你想到哪去了?」安若淡淡說,將一件新衣掛到架上。「費先生是何等名人?我哪高攀得上?」
「這是什麼話?」惠卿過來幫忙拆開剛送到的一大箱巴黎新裝。「所以你不接他電 話?就為了妄自菲薄?」
「我說的是實話。」安若將要熨燙的衣服放在一邊。「不是妄自菲薄,是有自知之 明。」
〝永遠不要相信男人。〞
她怎會忘掉了媽媽的教訓?情最是傷人,也最易傷心。費希文真面目露得太快,她 太容易上釣。以他的身份和得天獨厚的外表,要女人還不手指一勾即手到擒來?是她這 活了一把年紀,將近三十,一輩子視男人為毒物的傻子,太天真,太愚蠢。